皇都(185)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耳边爬上尖锐的耳鸣,武释竭力从近乎灭顶的痛楚中分出神,终于想到方才嗅到的气味。是极为浅淡花香,这里不是诏狱,是锦衣卫平日办差的地方!
他在这皮焦ro烂的一瞬间明白了这些人蒙上他眼睛的用意,但他绝不能叫出声。烙铁在皮ro分离的地方狠狠旋转几下,逼得武释ko中腥气直喷,下颌痛苦弹动,一ko牙几乎崩断。
真他娘的疼啊。
动刑的人像是怕了,铁钳子抖了几下,掉在地上。
在场动刑的不止一人,夹烙铁的窝窝囊囊地趴着捡钳子,立刻有人踹他的屁股训斥道:“麻利点,娘的没吃饭呐?滚一边去。”那趾高气昂的人踹开门,对外面一挥手,压低了声音:“取家伙过来。”
接着便是挫刀ko的声音,尖锐的,来回划着武释的耳膜。他眼前仍是黑的,不多时便有两个人上来,取了捆绳,瞬间将他按到,扒开了上衣。
这是要弹琵琶了,尖刀刮过肋骨,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酷刑。
有人扑过去小声道:“这、这不成,要让外面知道了......!”
“滚你的蛋,再坏了事,有你好果子吃!”
刀子抵上尚在抽搐的皮ro,尖锐的疼痛炸开,武释眼前飘着黑,冷汗淋漓如雨,也许牙齿真的断掉了,嘴里腥甜,依然一声不吭。
昏沉间,又是举烙铁的那人,一边颤动一边哕出声,在一旁狼狈地阻拦:“没有定罪,用这样的刑......让外面的知道了!要降罪给同知的!”他哆哆嗦嗦拾起仍有残热的铁钳,几近魂不附体,“我、我来......”
划刀子的人应该是听进去了,动作顿了片刻,竟然真的没在再继续。
武释已经听不清人言,被架起来时只能依稀辨别出“走”、“就让他来”这样的字眼。伤处的血在缓缓地往外渗,他宛如废人,毫无脱身之法。
此刻他不知自己被安上了什么罪名,但这罪名一旦被扩大,必定足以使温旻的这一支锦衣卫受到重创。只要他现在惨叫出声,在不远处的人便会听到......他大限将至,却知道自己还剩的最后一ko气足以护住兄弟的安危。
武释胸ko剧烈起伏,嗓子眼急遽地拉着残破的风,几乎不像是在笑,他一向不开窍的脑袋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福至心灵般的开悟。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被安排好的局。
他要用一死来告诉温旻,千万莫深入局中。
屋内的人应该陆陆续续走掉了,有什么人压抑着呜咽,软弱地靠近。也许是吓坏了吧,张皇间竟然打翻了火盆,炭块掉了一地。那人手忙脚乱地避开,猛地听到头顶上血葫芦似的人说话了。
武释太疼了,但他的神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墙那头,是咱们指挥使吧?”
那人浑身一震,深深埋着头,双肩颤动,不发一言。
武释尽力扯起嘴角,虚弱地说:“我猜出你是谁了......小兄弟,你心善,就给我个痛快吧。”
第155章 月光
武释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温旻卸了刀进书房,听到仆役慌张来报,霍地站起来。
他像是没听清,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仆役喏喏地重复着,
温旻看到月光洒落的地方,有个人站在那里挥手。武释向前走了两步,接着不再动了,定定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
“你做什么去?”温旻追出一步,觉得胸ko仿佛被撕裂,他伸出手,但只能握住虚空。
“长沟流月去无声,”武释微微侧身,是要离开了,“一路到此,总该作别。”月光发出琥珀一般柔润的色泽,武释的身影被这道光牵扯去了穷极远的地方,白茫茫的,突然闪动着无数星光。
本该是弦月的日子,天上的月亮却圆润如盘,骋目而去,一条星带逶迤蛇形,远处升腾起界线明晰的山坡,风过时发出簌簌声响的青草上,一群少年驾马飞奔的模糊身影渐渐浮现。
温旻眼眶微热,情不自禁呼吸急促,这里是朔边的北原。
微茫且混沌的身影渐渐变得分明,那些脸隔着太久的时光,几乎让人无法记起。温旻喉间发紧,他认出来了,他们身上都是朔边营的兵甲。武释也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露着牙纵马大笑。
十几岁的少年们在北原起伏的丘地上跑马,应该是cun天的时候,野草疯长,马蹄踏过cun草时翻起一阵一阵的波浪,在静谧的月色下宛如写意长卷。温旻垂着眼,星光遮覆时,他看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披上了甲衣,他心中荡起快意,好像cun潮怒上,拔腿在昏昏的月色里往前走,摸索着,试探着,可脚下的路却戛然而止。
少年时代最易萌生的惊惶在此刻重新袭击了他,温旻一阵心悸,猛抬头见到同伴们勒着嚼子,银月下纷纷对他挥舞马鞭:“这不是你的路,回去吧!”朔风狂暴地席卷,他们毫无留恋驰骋离去,扬尘中几座残碑伫立,月光顷刻碎成了齑粉,昏沉里有什么人在拍打他的脸:“秀棠,秀棠!阿旻!”
那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却好似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从迷雾重重的泥沼中把他拖拽着往上拉。温旻起初并无反应,直到一簇热源贴上他的胸ko,像冰雪消解,霎时云崩雾散。还是他的书房,眼前一灯如豆,平稳地燃烧。
“阿旻!”商闻柳仰起头,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眉间笼着担忧,怕他受激发狂。
温旻尚未反应,轻喘着注视烛光,一张宣纸铺在桌上,墨不知何时研好,满桌笔墨纸砚杂乱无章。这里没有成片的草野,也没有北坡残破的坟冢。
他如梦方醒,看着面前的墨痕纵横交错,这张纸已经不能够再写字,但是那上面写过的一行字依然清晰可辨。
纸上写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英豪。长沟流月去无声。”是温旻自己的字迹。
长沟流月去无声。
温旻喃喃地接上下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商闻柳红着眼,心快要被这个眼神揉碎。
“武释走了。”温旻死死搂住他,像是要把自己缺失的一部分补全。
商闻柳备受折磨,却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痛苦的怜悯。
一片阒静中,温旻颓然松开臂膀,抚上那张墨痕杂乱的纸,怔愣地问:“后面,后面那一句是什么?”
商闻柳仓促地抹掉泪,声音那么轻,像一片羽毛似的轻轻划过:“古今多少事,渔起唱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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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后,烛影绰绰的,屋内的人还没有离去。
江抚堂而皇之地带上了那枚纯金的指环,在幽黯的屋子里显得极为高调。他像只得了胜的公鸡,颇得意地微微仰面,指头搭在座椅把手上,听着外面叮咚弹响的琴曲,缓缓击节。
这是他第二次被请进郑士谋的书房,这一回真的是“请”了,带路的下人腰快要折到地上,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似的。江抚往前多少年的cun风得意都不敌这一次了,他移开落在博古架上的视线,看向前方正在喝药的郑士谋。
当朝首辅不复昔日的威严,疾病已入腠理,胸肺淤塞,只能直直贴在椅背上端坐呼气。边上的侍女给阁老擦去冷汗,又无言退至屏风后的阴翳中。
“事情进展顺利,全都仰仗阁老的帮衬。”江抚笑道,拱了下手,全然不提上次狼狈的经历。
“哪里的话,同知青年才俊,”郑士谋重重呼气,长久的停顿后胸ko方才复宁,“老夫横竖不过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阁老的病不可见风,是故门户紧闭,书房内气流不通,纵是闷热非常,江抚仍然神态自若地呷了一ko凉茶:“阁老一生风云,何必在我一个小辈面前自谦呢。”
也许是受用了这句话,郑士谋微不可闻地咳嗽一声,放下茶盏换了姿势,话音一转:“水运那条线,走得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大事,下官接手不久,正是磨合的时候。”江抚道:“只是有一样,水运那条路,生面孔太多,下官办事难免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