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57)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黄令庵楞了一下。
不论依律还是依礼,他们都应该换上官服,再急也不会这样便装出行。黄令庵清了下嗓子,心里先有了些打算。
温旻抬臂挡了下门帘,矮身走进来,其余锦衣卫依从上官吩咐,守候在外面。
黄令庵坐上首,温旻坐客位,书斋内安静,外面等候的锦衣卫也没有出声。
稍稍喝ko茶润了嗓子,温旻才道:“将军,阔别重逢,本应礼数做足,只是身怀十万火急之要事,在下便顾不得礼节了,将军听我长话短说。”
黄令庵捻着胡须,示意他接着说。
“涉及马政,朝廷的军马,恐被人贩至他国。”
“有这等事!”黄令庵惊骇,倏然站起来。
温旻微微颔首:“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请黄将军行个方便,宏庆三年至今过关的文书需要一一排查。将军驻军在此,商队也好平民也好,关内外的走动来往应该全部都造册在库了。”
“是我分内之事,不必如此客气。”黄令庵自顾自斟了杯茶水,道:“只是这样的案子,为何要先来我驻军营中?”
温旻两手交着置于膝上,说:“若要查军马,确实应当先从各地苑马寺入手。但陛下命我前来彻查此案,只是下了一道ko谕。”
那就是皇帝不愿将此事宣之于人了,黄令庵的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不再多问,起身缓缓踱着步,道:“如此,我自当全力配合锦衣卫查案,当夜巡防的士兵,也会守ko如瓶。”
“事情耽搁不起,还请将军快快调拨人手。”温旻也站起身,恳切道。
“我这就叫副将过来,你们夙夜未歇,先让外面的兄弟们去吃饭洗漱,接下来我来安排。”黄令庵郑重道。
温旻拱手:“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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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令庵说的副将名叫袁流云,是个精壮的青年,像他这般年纪能混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不止要立大功,还得立很多次才行。他脸上有道大疤,蜈蚣似的爬着,若没了这条疤痕,想必是个英俊的男子。
正午才过,西北的阳光依旧毒辣刺目,晒得人脸上发烫。袁流云从外面踏进来,浑不在意搓了把发红的脸颊。
“温指挥,”袁流云简单拱了下手,面色沉沉,“卑职根据温指挥给的名单,查过了这一年来的进出关记录,确实有马匹数增加的情况。这个事,当初我们发现后也盘查过,只是守关士兵都是刚征入伍的,被这些人搪塞过去,就这样放行了。”
温旻站起身:“如此说,这马是真的送到盘京去了?”
袁流云低下头,臂甲上的甲片擦出响,臂膀轻颤着说:“恐怕确有其事。”
温旻使个眼色,他身边立着的几个锦衣卫立刻心领神会,手扶上佩刀,小跑出去。
“多谢,黄将军现在何处?”
袁流云愣了片刻神,才道:“应该是在营帐内,从此处往南,出了城,要过一片校场。城内路不好找,卑职留个人带路吧。”
日头不减,屋内一片熏人的zao气。袁流云离开后,温旻叫来武释:“你去领几个人手,把驻军的相关文书抄录一份,晚上我们要启程。”
“指挥使,咱们接下来......”武释有些迟疑。
温旻冷着脸,指节掰得喀喀响:“接下来就要去这一带的几所苑马寺,去看看他们的马养的如何了。”“是,我这就去办。”武释背后一悚,抓着袍摆跨出门。
锦衣卫来得太匆忙,闹出一场虚惊,因此温旻打算亲自去拜别黄令庵,在离开时尽到一点礼数。
带路的卫兵是个热情的少年,一路上叽叽喳喳嘴没停,就这么到了校场,还在说着昨日巡逻时见到的孤狼。
薄云关驻军的校场修得宽绰,温旻勒慢马蹄,侧目打量了下校场中央。忽然有什么金属反出刺目的光点,温旻眯着眼,接着听到了校场内传出惊呼之声。
电光石火的一瞬,尖啸声破空划来。
温旻的肌ro比他的脑子更先做出反应,他猝然摆开大臂,五指已经挑出腰间悬挂的长刀,烈阳里令人头晕目眩的一道影子砸落,气势惊人地贴着小卫兵耳际斩下。
刀锋悍然错开钢铁箭镞,剌出飞溅的火星,一声刺耳脆响,那支羽箭断做两半。小卫兵夹不住马鞍滚下了马,靴子还挂在马镫上,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抖着哭腔道:“谢、谢......谢......”
校场里的人已经跑出来,温旻归刀入鞘,平静地注视领头的一个小兵。
“是你射的箭。”
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咋咋呼呼去搀扶那个小卫兵,射箭的小兵苦着脸,垂头道:“是我是我,实在对不住!险些让您受伤!”
小兵窝着脖子,拳头握了又松,眼神亮晶晶:“方才你那一刀,真是精彩至极!我从没在这见过这样的身手,不知、不知可否,与阁下比划一下,点到即止!”
跟他出来的人听罢,拉的拉拦的拦。
温旻无意在这浪费时间,他的此行的目的也注定不能和人有太多交集,便婉拒道:“不必了,我观你四体轻盈,但是那一箭刚猛无匹,看来在军营里也少有匹敌。方才是我侥幸,平常时,是使不出那一刀的。”
这一听便是敷衍。小兵眨眨眼,还不死心,正想拦着他再劝说两句,哪知远处传来一声暴怒至极的“孽障!”,小兵眼睛一闭,像个拔毛鹌鹑似的一动不动了。
这声音耳熟,竟是黄令庵打马而来,身边还跟着个文官打扮的青年。
黄令庵虎着脸:“孽障胡闹!”说完覆着铁甲的手臂一展,当即把那小兵的领ko提起来,拽到温旻跟前:“给客人赔礼!”
他身边那儒雅青年伸手过来摇着扇子,说:“将军息怒,怒伤肝。”说罢又向温旻这处来:“您是远客吧?这附近都没有见过,阿璎xin子粗狂,冲撞了冲撞了,某给阁下赔罪。”
黄令庵瞪眼:“谁让你赔罪了?”
青年自顾自摇扇,半掩着下巴,有些尴尬。
“不妨事,”温旻大略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暗自庆幸没有应下这场比试,“方才这位......令媛已经赔过礼。”
黄令庵此生只有一个女儿,温旻拿脚指头想也能明白了。
那这位文官,想必就是秦瑞燮。
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温旻感叹着,不知怎么,想到远在京城的那个白萝卜精。他连夜离京,不知道商闻柳......有没有怪罪?
商闻柳要是闹起脾气来,不像是片刻就能哄好的,只怕要说上一天的气话。温旻惆怅地搓了搓指腹,回去可怎么办呢。
知道温旻要离开,黄令庵撇了一对小鸳鸯,驾马和他并行。
“锦衣卫抄录还要时辰,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先带你去一处地方。”黄令庵牵着缰绳,夹起马肚走在前面。
温旻不知他用意,只好跟上。
越往前走,越能听见一种清越的激鸣。温旻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眼前便豁然呈现出一大片水泽。
是一片湖泊,算不上大,一眼就能望尽了。胯下马儿兴奋地踏着蹄,砂砾被马蹄刮得噼啪响。
西北干涸,从西至东只有一条麻河的支流流经,少见这样大片的活水。
温旻微微侧首:“那里是?”
水面万千浮金,粼粼如星。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黄令庵勒马停驻,深深地望着他:“是千秋池。”
温旻愣了愣,跟着停下马,没料到黄令庵会吟诵如此壮怀的诗句,“此处是......前朝徐将军埋骨之处?”
黄令庵面色如常:“只有一颗头颅。”
时人把这位被赐死在边陲的武将拟作笑谈,只偶尔在酒后谈论一番,多是鄙薄之言。温旻猜想黄令庵也许和这位武将有一段过往。
“秀棠不说话,是也觉得他的过大于功?”
温旻道:“我已非当时之人,不能体当时之情,对前人自当只议,不会定论。”
黄令庵收回视线,眺望着跃金的湖面:“看来你......被教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