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76)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微臣不敢隐瞒皇上,这暗账实则是做给臣的夫人看的。臣在外头院子养了个妇人,半年前她为臣生了一对儿女,臣想重新给她置办个大点的院子,奈何家中钱财全由家中悍婆子掌管,她父亲便是吏部要员,她也很是精明,臣要从自家钱库中取用这笔银子,便想出了做暗账调度的办法。哪知会……唉!”
“皇上,该由臣保管的东西,一两都不少!北林寺的火|药与臣绝无半点干系啊!”卢遇良又道。
林荆璞面色清冷地听着。
不等他给魏绎使眼色,魏绎便询问萧承晔:“卢家的库房,你派人查对过了吗?”
“这个,倒是还没查,”萧承晔犯嘀咕,又提高了音:“臣是怕他狡兔有三窟,一找到账上的猫腻,便先……臣回去就查!”
魏绎又问:“卢大人养在外面的那对儿女,你可有打探过虚实?”
萧承晔因此事很看不起卢遇良,嗤之以鼻:“一把年纪了还生儿子,算什么喜事。再说他连自家妻子都瞒着,臣又怎么能知道!”
“你——!”卢遇良脸都青了,可又反驳不了什么。
魏绎看向林荆璞,眼底的威严一扫而空:“朕乏了,你来替朕说。”
林荆璞去拾起地上的那本账簿,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要是个乌龙也罢了,不值得伤了同朝为官的和气。方才卢大人说的这些事,最容易核实,想必不会撒谎。”
卢遇良肩膀渐沉,仍不敢直视林荆璞,偏头抱怨道:“皇上不知方才情形,萧司马一路拽着臣,半句也不肯听臣的解释,才给皇上添了堵!臣罪该万死!”
萧承晔一听,倒也心虚了几分,拳头松了刀柄,为难地挠挠后脑,也渐渐跟着跪了下来:“臣查实不严,下次、下次办事定更严谨些!”
……
待到人都退完了,日光也敛了。
两人进屋用晚膳,桌上仍是些清淡的菜。
宫里的碗筷精致,魏绎饭不够吃,直接拿了林荆璞的那小碗,又与他闲谈起了下午的事:“你真觉得卢遇良家的库房没有猫腻了么。”
“要是查不出什么实证,只凭他的说辞,确实找不出破绽。”林荆璞舀了一碗汤喝,若有所思。
没有破绽才可疑。
正因萧承晔办事毛躁轻浮,没有章法可言,办个案子也常常出其不意,可卢遇良偏偏应对如流,像是早想好了对策。
林荆璞又问:“魏绎,我们假设卢家库房的火|药真是被燕鸿调用走了,四百斤,能装几车?”
魏绎听了那个词,不觉一笑,搁下筷子,专心与他答话:“用邺京最寻常的货车,三车足矣。”
“四百斤火|药炸个北林寺绰绰有余,可还不够倭寇攻打三郡一次,燕鸿要做生意,送出的货起码得翻倍。倭寇若只瞧见三车货物,难免会觉得他诚心不够。”
魏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不止卢遇良一人掺和了。他们在拿仅存的火|药互相拼凑,来搪塞萧承晔的调查。”
林荆璞颔首:“正好,你传个话给商珠,让萧承晔这几日死盯着卢家库房。他们要拆东墙补西墙,我们便玩个声东击西。”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情比较多,这章稍微少一点~(仰天
第66章 好茶 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
夜已深了,沿街的几家铺子早关了门,东福大街上只飘蹿着一股快焦了的红薯味儿。
四下无人,常岳领着一队城内的巡防卫兵走动。
“这条街上住着前朝的殷太子,当年显赫一时,后来牵连死了不少人,新朝也没人敢往这搬迁的,才萧条成了这般模样。”
巡防卫兵说着一阵唏嘘,又巴结地买了块红薯给常岳:“这附近只有卖这玩意了,夜还长着,常统领要是饿了,且先将就填填肚子。”
常岳接过烫手的红薯,又瞟了眼那街角卖红薯的大伯,随口问:“这太子府修葺得如何了?”
“早前睿王与长公主进京时,皇上便说要修,可早几月前不知怎的又停了。反正也没人愿意住这,省得沾惹上晦气!”那卫兵又压低了声:“据说八年前,林鸣璋的太子妃姜氏挺着个大肚子,便是在这间府邸里头上吊自尽的,一尸两命,死相极惨!”
常岳听言略微皱眉。
卫兵察言观色,心思微动,又将话顺着扯远了一些:“要说起来,那林荆璞也是个不讨好的祸害,脱了裤子妖媚主上,害得常统领这么晚了,还得同我们一起做这苦差事——”
常岳正色,侧目斜了他一眼,“说话也要留点神。你的舌头快不过我的剑。”
“属下知错。”那人胆寒,忙噤声不再多言。
东福大街早已走过,巡防到了后半夜,天已有初亮之势,可常岳还未有要撤的意思。
“常统领,这再往东走便得到京郊了,不归我们部管。前头又是工部蒋尚书的库房所在,吾等贸然去巡查,怕是不妥当。”
一阵大风忽作,沙石落叶遍地而走。
常岳冷声:“有何不妥?”
“这蒋尚书是燕相身边的红人,库房又是眼下各家的大忌讳……”
常岳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的工部是丞相爪牙,而禁军只听皇上一人的调令办事,皇裔权贵皆可杀。”
他驻足回头,又紧握了手中的剑,沉声道:“富贵不由天命,自在人为,尔等可想入禁军的编?”
那几名卫兵一愣,为首的便道:“常统领,我们兄弟几人正是因为当年禁军落考,才被调来城外巡防队的。禁军是皇军,若能入了,自是无上的荣耀!”
冷剑未出,令牌先行。
常岳心中早有决断:“皇上有令,命吾等协助萧司马查北林寺火|药一案!今夜谁能与我齐心协力查办了蒋家库房,无论头功与否,明日一早都各自取了牌子,挂到禁军队里去。可若是谁敢通风报信,先问过我常子泰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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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这天里头早起,是件折磨人的事。
一早衍庆殿的通传太监急着寻魏绎,最后在偏殿的炕头上找着了他。
魏绎被吵醒了,恹恹给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猫着脑袋往里头瞅了一眼,不敢惊扰,悄声道:“皇上,常统领已回宫了。”
魏绎便套上靴立即下地,直到走到殿外,步子才重起来。
常岳就候在正殿内,“皇上。”
“起来说话。”魏绎疾步上座,龙袍都是褶子。
常岳肃声禀报:“皇上,五日前萧司马就曾查过工部蒋家的库房,当时并未查核出什么缺漏,火|药与账簿上一致,余有六百斤不差。不出皇上所料,萧司马在南边严守卢家库房,昨夜臣又领着巡防的卫兵去查,蒋家库房中只剩些火|药渣子了。”
魏绎眉心一凛,散漫地迸出冷笑:“蒋睿人呢?”
“萧司马去尚书府抓了人,已先送到兵部候审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倒是沉得住气了。”
魏绎也将气缓缓沉下,往宫人端来的金盆里漱口,才道:“子泰,你办得好。这次查到的是实证,蒋睿赖不掉,就看他舍不舍得供出那背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