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72)
朝野中人只道魏绎命悬一线,卧病不起,却不知他留意着邺京的风吹草动。
“这几日离了朕,到底是谁在与你同谋?”魏绎的逼问声渐冷,已到了林荆璞不容回避的地步。
林荆璞捧着暖茶,拨走了茶沫,又去拣花生在手中玩,始终没有抬头:“宁为钧的底,你到如今还没透给我。以防万一,我只能顺势而为。”
魏绎默然不出声,冷意森然。
良久,林荆璞弃了那颗花生到脚边,也不为难:“是柳佑。我记得你先前便说过,此人绝非善茬。他目的不明,却要在我与燕鸿之间要夹着尾巴做人。此人心机深沉,我不会再与他有第二次合作。”
魏绎眉心松了,略有所思,也不再就此事多问。
林荆璞又说:“不过说句公道话,宁为钧的确不适宜查这桩案子。他虽是个芒寒色正之人,不畏强权,可军火案是丞相与皇商的手笔,他们岂止是强权,而是邺京坚不可摧的牢笼与铁壁,连你这皇帝都要受他们摆布。宁为钧想与他们正面抗衡,太容易折了。”
“可除了他,军火案便没人敢查了。”魏绎是对宁为钧有顾虑,也料定他不会在各家库房中左右逢迎,查这个案子需要胆魄,更需要变通。兵部几间的库房都是重镇,与朝中几部的关系纷错,派谁去查都不讨好。
能替魏绎办案子的人本就少,有这样能耐的人就更少了。
林荆璞一笑:“无妨,我可以给你举荐个更好的人选。”
魏绎皱眉:“嗯?”
“萧承晔。”林荆璞不假思索,早已替他想好。
魏绎一愣,被逗乐了:“他可是个草包。把案子交给他,你当心等着三郡报丧——”
林荆璞说:“他也算是个有胆量的草包。丞相是他义父,兵部尚书是他的师傅,他的横行霸道便是他的变通之道。就我所知,他在宫墙之内撕过曾经的禁军统领,在国宴上公然掀桌翻脸,他是个蠢人,可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比起你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实则要强上许多。你只需给他暗中带带路,引导着他去查,他骨子里是个有意气的人,反而不会胆怯什么丞相与皇商的威名。”
魏绎望着他思忖,转而一笑:“依你。”
此时,宫人们又端了盘核桃肉上来。
林荆璞不爱吃现成剥好了的,这样虽是省力了,可反而吃着无味。
魏绎便让人换了盘大颗的核桃来,又随手取了个小锤子,亲自给他敲核桃。碎核桃递到林荆璞手上,只消轻轻一剥,便能取出大块饱满的肉来。
魏绎低头在与那核桃暗暗较劲,病气愈发淡了,已不像是个病中之人,一边说:“朕是怕萧承晔要是不上进,耽误了事情,再等火门枪调离邺京,发到倭寇手中,这案子就彻底翻不了了。宁为钧至少脾气还是急的。”
面前的核桃吃完了,林荆璞又垂眸盯着魏绎手里的:“所以内查外防,两头都不可耽误。燕鸿的势力遍布邺京,哪怕北林寺一案抵上你的命,牵扯出的事已闹得够大了,但要从各家兵器库房的存货、账目与流通渠道入手,还是很困难。不过,要是那批货在路上被人半道截了,燕鸿就是吃了个哑巴亏。”
魏绎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想要截货?可连邺京城内都查不到线索,货若出了邺京,还怎么截?难不成上香求佛,等着半道杀出土匪么。”
“不急,有办法便是了。”
魏绎思量着便失了神,手不经意被那锤子敲了一下,略微吃痛。
林荆璞便搁着核桃,不再吃了。他起身要走,便去取斗篷,淡淡说了句:“不早了,你先好生养着。”
魏绎忙弃了半颗核桃,一把去抓过了他的胳膊,将那斗篷丢暖炉上烧了,说:“朕又好了。”
林荆璞视线微垂,看着下方,薄唇嘲讽:“哪那么快?”
“给朕装。左右你心中最明白。”魏绎气息微紧:“一次便想抵了皇帝一条命,未免太便宜了。”
腰背已被魏绎死死把住,炙热的气息迎难而下,去撕开了那雪白喉颈下的欲望。可出乎意料的是,如玉的胸前多了一处淤痕,透着斑驳的血色与灰青。
魏绎常年挨打,一眼便能看出这伤是什么时候弄的。
林荆璞略有不适,指尖拢了衣领,要与他交颈而吻。
可魏绎尽兴不了。
第63章 知错 离了大启皇帝,他们便是丧家之犬。
魏绎一分心,林荆璞便逃开了,舔干唇边的吻痕,正在低头打理腰带。
噼里啪啦, 暧昧不明。这头火刚熄,暖炉又蹿起了火苗,熏得是屋里一股焦味。
衍庆殿的宫人都是有眼力见的,懂得见风转篷,这两人都在时,只能见缝插针办事,低头抱着炉罩要去扑灭, 几人手忙脚乱, 才将那烧了一半的斗篷给扯了出来。
魏绎去瞥了眼那暖炉,又端详起林荆璞略微苍白的面色,玩笑道:“外头风大, 美人经不得风吹雨打。留下吧, 朕改了主意,且先不杀你了。”
林荆璞眼底含笑,没去戳穿他,自行绕到了寝宫东面的沉香木柜,去挑了一件颜色偏素的氅子披上,道:“我回偏殿住, 低头不见抬头见。”
魏绎的肩且一沉, 也随之笑了一声,胸膛去贴住他的薄背, 伸手从里头拿了件暗红色的狐毛新氅,到他身前去比对,“你肤白,这件更衬你些。”
“下次吧。偏殿走两步就到了,招摇给谁看。”林荆璞没领受他的好意,系上胸前的绒带,鼻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魏绎的长颈,便要离了寝宫。
他前脚刚踏步出门,禁军手中的剑仍有出鞘之势,肃杀的寒光从两旁扑来。
风声萧萧,冷意煞人。林荆璞旁若无人,只回头看了眼魏绎,他裹了身下的大氅,便稳步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几名宫人随即端着几盆新炭,尾随其后。
禁军见状,才缓慢将剑光收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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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荆璞回衍庆殿安置下之后,萧承晔便被宣入了宫中,正是为了让他负责调查北林寺一案。
魏绎卧回了榻上喝药,这药极苦,他不肯叫人喂,因而喝得又慢。他舌根发涩,声音也略微发沉,显得有气无力:“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到朕跟前嚷嚷,埋怨刑部去查你的库房。现朕将审理邺京所有库房的职权,都交至你的手中,你得意不得意?”
“得意啊!”
萧承晔跪在地上都要跳起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回过神来,忙去轻掴了下自己嘴巴子:“是臣嘴瓢了,臣是要领旨!臣谢过圣主隆恩——”
萧承晔是凭着少年时的军功与先父英名,才博得名声,在邺京站得稳脚跟。可他不爱读书,这几年不用打仗便什么长进,在高位上混吃混喝,平日最多也就是操练闲兵,打理打理兵部的库房收支而已,拿不出什么漂亮的政绩。
宁为钧原先也是从小官做上来的,一朝受了重用,只一年便快升得与自己平级,萧承晔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早巴巴盼着朝廷给他个机会,能大展手脚。
魏绎暗中嗤笑了一声,又悠悠道:“这案子关乎朕与朝廷的颜面,务必得好好查。火|药原是你兵部管辖的物资,你又熟知兵器库房出账入账的规矩,由你去查北林寺的火|药,想必难不倒你。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总是没错。”
萧承晔咧嘴连连应着,又想到了什么,说:“可皇上,臣要真遇到有不懂的地方,又该当请教谁?”
魏绎拿汤勺缓慢搅拌碗中的药,闻着苦味,没狠下心去喝,又问:“就眼下看来,对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
萧承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少说也得有九成!”
魏绎心中嘲他狂妄,又道:“若朕派商侍郎辅佐你一同查案,把握能否再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