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32)
“你还有脸笑?”魏绎心中烦闷,还是稍稍勒紧了缰绳,没再用剑打马。
黄骠马的背很硬,林荆璞趴得实在难受,便去扣住了魏绎的大氅,费力地直起身,靠在了他的怀里,权当他是个靠椅。
林中风大,魏绎骑着马不稳,怀里的人又蹭得他浑身不适。
“别跑了,不如就近找个山洞躲躲吧。”林荆璞气息孱弱,娇气得要命。
魏绎挑眉看他,言语中有些恼:“早知你不怕死,朕也不必来救你。”
林荆璞问:“天策,还是逐鹿?”
“听见角声了,是天策军不会错。”魏绎眉宇未敢松懈。
天策军与逐鹿军是大启当朝军队的主力,天策常年驻守在邺京与京畿一带,逐鹿则主管京畿以外的战事,两支军队是由邵明龙一手训练出来的,比启朝最早的启丰兵训练有素得多,都是能出征沙场的良兵。
而魏绎手里统共只握着三千禁军,哪怕是皇宫里的援军都到了,只要天策军一反,这注定是个困局。
林荆璞的腿伤不小心被撕裂得更开,他承不住了,血水汩汩流出,只得埋在魏绎怀里痛苦低嘶,发丝夹着血汗,全掉进了魏绎的衣服里。
魏绎无他法,暗骂了句“麻烦”,只得下马先去找了个隐蔽的山洞。
他撕下龙袍一角,草草给他处置完了伤口。
林荆璞额上汗流不止,坐都坐不住,地上阴冷彻骨,他只能依偎着魏绎的背。
天色渐暗,这山洞已离马场有了一段距离,外面的厮杀声都听不太真切,也不知形势究竟如何了。魏绎浑身紧绷,贴耳去听地,一抽身,林荆璞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魏绎沉了一口气,要拉扯他起来,两人的唇便碰到了一起。
这洞里几乎没光,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吃得到唇上的滚烫。
林荆璞很冷,于是先去吻住了他。
魏绎一怔,便不顾许多,将此刻的焦躁全撒在了他的唇上,百倍千倍奉还。
他吃得凶,如野兽般大声喘息。
林荆璞呜咽着,眼角有泪要溢了出来。
魏绎尝过,便不肯放了,霸道捏着他的腰:“怪不得要寻个山洞,先前不把握,临死前却惦念着要来跟朕快活一次?林荆璞,真是好样的。”
林荆璞浑身冷极了,魏绎再凶,此刻也离不开他。
“瞧瞧德行,林荆璞。”
魏绎痛骂着嘲讽着,见不得林荆璞这媚态,更觉得燥热难安。
后有追兵,前方无路,林荆璞这时又成了这般模样,魏绎觉得快疯了。
可骂归骂,他没忍住,还是去吃了他的眼泪,又在他脸上一番粗暴的啃咬,肃声警告道:“给朕活着,往后还多的是你哭的时候。”
林荆璞又咳嗽了两声,嘴角微扬,说出来的话全是气音:“你放心,今日要死的,应不是你。”
“你自身难保。”魏绎道。
“在山洞挨过天亮,就能活。”林荆璞目色稍平,思绪活络起来,说:“魏绎,你说天策军到了,又怎能料定天策军是来帮安保庆谋逆,还是来帮你铲除奸佞?”
魏绎:“安保庆和邵明龙都是燕鸿的人,沆瀣一气。”
林荆璞笑了一声:“是啊,连安保庆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安知振主持博学科,他就急眼了,怕失了燕鸿的心,所以马场上的布置重重,要我的命,也要你的命。可他却偏偏没往后算,不知道后头还有深渊在等着他。”
“你是觉得邵明龙不会帮他,而是帮朕?”
“不是帮,而是诛。”
林荆璞小口呵气,缓了缓,才说:“邵明龙对燕鸿的忠心不必说,他是个没有野心的将军,是决计不会背叛燕鸿的,所以今日这一招,关键是得看燕鸿决定要诛谁。”
魏绎不以为然:“如果只因安知振主持了博学科,还不至于让燕鸿杀了安保庆,他这些年做相府的狗,十分卖力,燕鸿简直比安知振还像他的爹。燕鸿倒不如杀了朕,扶持魏虎当新皇。”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可是不然,别忘了燕鸿最忌讳什么。”
魏绎眸子一深:“世家?”
林荆璞颔首:“安家百年的祖训,是要让全族荣辱与共。这是贵族子弟根深蒂固的东西,安保庆除非投胎重来,否则丢不掉这包袱。燕鸿这些年用他,也是存心要防他,不然也不会把安知振留在太学院。”
“若魏虎上位,那安保庆就是头等功臣。今日他在马场布局,想只手更易大启天子,我若是燕鸿,也会将计就计……”
林荆璞没力气再说了,魏绎也已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一会儿,洞外月色洒下,与密林中的火把交相辉映,林荆璞听到了远处的厮杀声。
“等着,安保庆今夜便要亡。”
第29章 骤雨 “要睡回龙榻上睡去——”
月出东山,天策军已将安保庆那帮人堵得水泄不通。
林子再大,上万军马也可筑成铜墙铁壁,活活围困死这帮饿兽。
禁军已然与天策军站在了一处。
魏虎被人押了上来,他见到地上尸体遍布,没一片树叶是不沾血的,还茫然无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端暴怒:“本王是皇上亲封的亲王!尔等敢对本王不敬,便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他被绳索捆得严实,一番挣扎无果,只得望着为首的邵明龙,“邵尚书,你与他们说清楚,到底为何要扣押本王!”
邵明龙曾一路护送他与母亲从蓟州回京,魏虎十分信得过他。
可邵明龙不理他,淡淡望向了安保庆:“你可还有话要说?都交代清楚,就不必再送往刑部审讯了。”
安保庆满身是血,撑剑在地,已无力再战,他此时仍是不可置信,与邵明龙四目相对,凶狠嘶吼:“同朝为官七载长,我与你有何冤仇?邵明龙,你今日要这般害我!”
邵明龙掷出一把新剑,落在了安保庆的脚尖,背手侧目,叹气道:“你那剑钝了,换把新的吧。”
往日的刑部尚书若是交由刑部处置,是要丢他身后的脸,丢安家的脸,不如在此自尽谢罪。
安保庆弯腰拾起了那把剑,阴笑着吹走了上面沾着的树叶,静默了些许:“邵明龙,是你投靠了小皇帝,还是燕相想要杀我?”
邵明龙并不正面回答,稳声道:“你在马场密林中布置杀手,意欲弑君,扶持睿王称帝。乱臣贼子,难道还不该杀?”
魏虎听着发懵,惊恐大呼道:“……本王、本王何时说过要称帝!何时又弑君过?邵尚书,本王全然不知晓啊!”
他就是再不通礼数,也知道这是要砍头的大罪,此时硬气不起来。
可他哪怕此刻喊冤喊得通天响,也无人要睬他。
安保庆已听出邵明龙话里的意思,叉腰发笑,“枉我赤诚之心一片,为大启操劳卖命多年!魏绎说我是‘贼’,你说我是‘贼’,燕相也当我是‘贼’!早知如此,我便真跟着林荆璞作贼罢了,好歹能换得后世流芳贤名!安家果然都是些傻子!”
他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身子又紧紧蜷缩成一团,颤抖着持剑,佝偻着朝邵明龙一步步晃了过来。
天策军随即护住主帅,齐齐将枪矛指向他。邵明龙皱眉摆手,长矛又收了回去。
“燕鸿好狠毒的心肠,他是该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
安保庆激动地以手指天,站在他面前冷嘲道:“他如今杀我,来日也会要杀你,你手持着大启近八成的兵,比我更值得忌惮。我安保庆顶多是条认错主的恶犬,又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