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32)
“你说要活捉万奋,”魏绎悠悠地重新掀开了茶碗,说:“且不说此人神勇盖世,擒不擒得住是一回事,就算是打赢了这场仗,抓了敌军主帅,三郡背后尚有三吴水师,能在水面上将你那几支精锐部队玩得团团转。你当真能保证大军攻过离江,直捣三郡王宫,活捉林珙母子吗?若是能,朕这主帅的位置让给你坐也不错。”
“微臣……不敢!”余子迁一时语噎,眼眶微紧:“战者当论勇为先,微臣斗胆一问皇上,要是您一直没有攻下三郡的把握,便永远只守不攻了吗?”
“静待时机,胜算便会增大,”魏绎说:“其实渡江也不难,难得是十成十的胜算,彻底解决三郡之患。”
曹问青听言也看向了魏绎,不由蹙眉。
余子迁往肚子里闷哼了一声,负气歪头:“微臣看不出有什么时机,怕的是白白错失好机会!能杀一个是一个,总有一天能把所有南殷兵都杀光!”
“莽将匹夫,”魏绎嗤笑,目光却无故深远了:“没有十成十的胜算,也要有十成十的计谋,否则朕与他又何须忍受这分别之苦?”
……
三郡殿内。
柳佑买通了太后宫的两名侍监,趁吴祝深夜入太后宫时,悄悄劫下了加急军报,绕过两座宫殿,不动声色呈到了林珙面前。
林珙读后深思,拿纸笔做了批注,表达自己见解:“魏绎摁兵不动,想来是经过先前嘉瑶关一战试探,士气低迷,不愿贸然出战了。”
“是有这个可能,”柳佑蹲下身,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他说:“可兵不厌诈啊,万奋这般强攻,四万大军仍攻不破曹问青的两万兵马,未必是他们的士气不足。皇上不妨再仔细想想。”
林珙犯难怔了怔,不觉又咬秃了手指,认真打量柳佑的脸色后,不太确定地悄声说:“难道,魏绎根本不是在守,而是……在等什么东西?”
柳佑敲了敲那军报,欣慰一笑。
的确,万奋虽勇,可还是打得太顺了。从启军临境起与他们的每一次交锋,他们都落败了,似乎都没有用尽全力。南殷俘虏了萧承晔,可萧承晔根本不值钱,不过是个不知军机、不懂军情的纨绔少将,魏绎也不太会在乎他的性命。
启军所谓的严防死守,更像是在保存实力。
林珙得到了他的一丝赞许,便止不住地露出笑容,又问:“那依太傅所见,他会在等什么?朕想得不似很明白。”
柳佑也说不好。
线人传报启朝各地近来频发铜矿偷盗、钱庄发售假铜的案子,这些案子又一夜之间被各地官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了下去,想来林荆璞是暗地里在助建造兵器或是船只一类,想用来攻打三郡所用。
可柳佑的直觉使然,林荆璞与魏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手,他们联手打这场战役,不会只做到这种程度。
肯定,还有后招。
第119章 家书 宁复往昔,共待来日。
熬过元月,邺京的风便添了一丝暖意,只不过这暖意不足以熏人,反倒容易令人心焦——要入春了,大军还不知何时能班师回京。
商珠今日卸去了厚重的鹅绒白氅,鼻尖冻得微微红,亭亭独立于宫墙之下,正在等待里头人的召见。
不久后,她见林荆璞亲自走了出来,于是忙行跪拜之礼:“下官参见二爷,不知二爷今日传唤下官,是有何吩咐?”
自魏绎离了衍庆殿后,林荆璞反而是时时刻刻都穿戴得体,动止有法,今日也不例外,私下传召商珠进殿议事,也已戴好了监国玉冕。
他朝商珠谦和一笑,说:“不必多礼,先进来坐吧。”
商珠应声跟随。
云裳侍奉完茶点,便打点左右,让其他人先退下了。
“前线战事紧张,又逢朝中开春多事,朝务繁忙。可是时机不等人,眼下我得离京一趟。”
林荆璞顿了顿,说:“今日请商侍郎过来,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商珠微愣,说:“下官愚钝,还望二爷指点。”
林荆璞:“西斋班子运作了有段时日,能替皇上暂时处理朝中日常的公文,不过得有一人代理西斋院长一职,调度公文与人马,此人需心思灵巧,又能在朝中替我转圜隐瞒,思想来去,商侍郎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此行不会走得太远,若是邺京有什么急报,可调令禁军快马相送,耽误不了太多。”
商珠心思飞转,“敢问二爷离京,是要去何地?”
她懂得分寸,不问林荆璞为何去、去几日、值不值得去。他既这般向自己开口,只要知道他去往所在,到时候能确保将奏报送至他手中即可。
“北境。”林荆璞直截了当,没有要隐瞒她的意图。
商珠又是一怔,深思片刻,很快便猜到了一二。
三郡地界内遍布河流,易守难攻,就从这两个月的军报看来,南殷将士又是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攻进三郡绝非易事,如今也的确是陷入了僵局。
再者,启军就算是能想办法渡过离江,攻破万奋的陆军防线,到时也必然会与三吴水师狭路相逢。要知以前在水上作战,一名水师至少可敌五名步兵精锐,所以启军光凭战事上的谋略还不够。
若无充备的打算,没有攻下三郡便得半道而回,这会成为大启的耻辱与伤疤。
所以魏绎按兵不动,选择在允州境内驻守蛰伏,亦是明智的。他与林荆璞能远在千里却不谋而合,只怕早已商议好了各种局面下的对策。
“二爷是想为皇上去北境拉拢援兵?”商珠轻声询问。
“魏绎沉得住气,可将士们血性方刚,熬不了太久,久攻不破,唯恐军心不稳。”林荆璞说:“要打破对峙的局面,我们必得引入另一只精兵,才能争取到必胜的优势。中原已无兵可用,放眼天下,只有北境的天|行关,尚有一支八万人马可战。”
贺兰钧。
贺兰军!
商珠面色略变得凝重,低头沉吟道:“这贺兰军十四年前乃为殷朝所背弃,才不得已驻扎在天|行关,有家而不归。可他毕竟曾仕于大殷,何况他怨恨大殷王室,自然也会对二爷有防备。要是林佩鸾还活着,兴许贺兰钧回中原还有指望,现在么……下官是担心二爷去招安这只军队,只怕不比皇上冒进攻下三郡要容易。”
林荆璞眉眼的神色轻描淡写,乍一看姿容又是艳丽十分的。
“商侍郎的顾虑不无道理,亚父当年带着我从皇宫地道流亡至南边后,缺少复国兵马,亚父就有意招安贺兰军,于是送去金银玉帛、美女宝马,还曾亲自前往天|行关赔罪劝说,可谓是礼数周备了。可那贺兰钧不收东西,也不讲半点情面,将亚父逐出了天|行关。”
林荆璞目光清冷,语气仍是柔和悦耳的:“那时,我只觉得贺兰钧此人卑劣无情,可后来才想明白,一头被迫离群的狼,所求的又岂是几块鹿肉。拿再多的好处去招安,与他来说,不过都是无用的侮辱罢了。”
商珠细细听着,“难不成二爷此行去,是要自行放下身段,求贺兰钧出兵?”
同样的事,当年伍修贤做不到,换成林荆璞,就一定能做到么?
只怕未必。
而且商珠实在想不出,凭贺兰钧这样倔强的人,如何甘愿放下过去十四年所作的选择,去投靠敌朝。
一阵风把树上的梨花吹散了,林荆璞似是走神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
与商珠交代毕,林荆璞没有耽搁,连夜便动身离宫往北了。沈悬带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陪同前往,林荆璞也没有再带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