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02)
贾满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说:“二爷担心的可是谢裳裳?”
林荆璞面色惨淡,不顾伤势朝贾满一拜:“我与亚父在返三郡的途中与她相继分开,她还不知边州所发生的一切,与竹生应尚在韦州乔家坞一带滞留等候!乔家坞在离江附近,只怕姜熹途径此地时,会对她不利,若大人能够出手相助——”
“二爷不必为此事担忧多虑,”贾满连忙命下人去搀起他,安慰说:“此事我倒是也想帮忙,只不过两日前,皇上已将这桩差事交给商侍郎去办了。”
林荆璞手臂稍稍垂落,心底舒了一口气,眉心却不由变得更深了。
世人说他多谋神算,可天下之大,他预料不及的事情还是太多,譬如魏绎就是他最出乎意料的意外。如今看来,从那日他发下判文要杀宁为钧全族起,他便已是有意在帮自己扫清障碍,如此一比较,他会出兵来边州相救,也不算稀奇事。
他是个皇帝,要顾及朝野内外,他这么做是没道理的,换做林荆璞便不会如此。
可魏绎这人本就不爱讲道理,或许他鬼迷心窍,真有意将他们的露水恩情化作生死交情。
“魏绎走时,他可还有说过什么?”林荆璞淡淡问。
贾满仔细想了想,“皇上倒也没说别的了,只说让您等他。”
贾满是个聪明人,可还是不甚解他们之间的风情,尴尬笑了一声,勉为其难地解读说:“估计是得等二爷养好了伤,再等朝中开春的事务稍得空些,皇上才好让人接您入京,不过最迟也得要两个月之后了。”
林荆璞微微颔首,喝了药,贾满便先退下了。
是夜岁除,平民百姓守岁祷祝平安,边疆驻守的士兵以酒肉相慰高歌,邺京的达官贵人们反而为那繁文缛节所拘束着。
世道离乱,每个人的命皆是残缺不堪的,却还是岁岁朝朝、年复一年地盼望着圆满,包括那些已逝去的人与岁月。
林荆璞披盖着那件大氅,在异乡聆听着那热闹非凡的爆竹声,寂寥得一夜未眠。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式见面~
第87章 私情 生不离,死相依。
新年伊始,林荆璞忽又发作起了高烧。
旧伤添新疾,他的身子本就亏空多年,如此一来,伤情便急转直下。
边州又下了场大雪,骤然转冷。贾满唯恐他熬不过月半,心急如焚,命人寸步不离地在床榻上照顾,又让驿使往邺京夹送了密报。
风雪煎熬。
入夜不久,刺史府外便有了不寻常的动静,下人们听到了风声,谨小慎微更甚平日。几名禁军穿着不打眼的便装,已悄然来到内院把守。
贾满先掀帘进了屋,又费力气踮脚将帘木抬高了些。随后,魏绎便弯腰蹭掉了金靴上的雪渍,脱下大氅,快步而入。
屋子里的人都屏气敛目跪着,魏绎没理会,径直绕过床边的大红酸枝木椅,就着床榻坐下。
贾满吩咐只留下了大夫,其他人都先退了下去。
魏绎低眸望着林荆璞的病容,冷声问:“不是才说病情稳下,为何又会发作?”
大夫跪得极低,唯唯诺诺,音色发颤:“回皇上的话,林公子的体热乃是因风寒所致,这两日边州的气候多变,林公子体虚不适又带着刀伤,下人们一时照看不周,发作起来也、也是有的。”
魏绎没有深究,宽大的手背贴住了那寸白颈,眉头深了几分,又问:“如今用的是什么药?”
他这趟还带了宫里的御医过来。
大夫已事先备好了方子,还是手忙脚乱了一阵,才递到了御前。
魏绎看了眼,便叫人传给御医过目。几名御医仔细看过那几张药方后,又命药监去一一察验了相应的药渣,才回来禀报说并无不妥。
“小人医术不精,但皇上有所不知,林公子这几日连粥米都吃不下多少,药味苦涩难以入口,往往是喂进去多少便吐多少,换了几个方子都见效不大,便是神仙的药也不一定管用。要是再拖上几日,身子只怕真的不能好了。”
魏绎没出声,示意贾满给这大夫发下了几袋赏银。大夫磕头叩谢过后,贾满便先带着他退了下去,其余侍从也一并屏退至了屋外。
床榻边只点了两盏灯,魏绎借着微芒打量起林荆璞消瘦的下颚,发觉在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给他养的肉,全给瘦回来了。
林荆璞还昏迷不醒,浑噩之中,他依稀察觉有人用湿巾擦拭自己的身子。
他最怕热,体内燥郁之气得以舒缓,眉心也被抚平了些许。
“阿璞……”
有人在怜爱地唤他的名。
林荆璞听不真切,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一股火热便由唇边灌入,他的身子陡然间更热了。
他倍感不适,吃力地睁开惺忪的眼,便见魏绎正睁眼吻着他。
四目在那幽暗之芒中久违相对。
林荆璞怔了半刻,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他的眼角先有了泪,从舌根渐渐生出一阵苦涩。
魏绎瞥见了他的泪光,略微迟疑了下。哪知林荆璞的右臂便环上了他的后颈,顾不得体内的郁热,与他凶狠痴缠地亲吻起来。
他实在是太痛了,又太孤独了。他亟需一个熟悉的吻来承载、来抚慰、来忘却,哪怕只能缓解一时的苦楚。
“魏绎……”
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乏力而冗长,他们只呼唤了彼此的名姓,都闭上了眼眸,尽情地放纵这不合时宜的欲望。
他们吻了很久。
直到林荆璞有些撑不住了,魏绎才放开了他。屋内炭火烧的太热,魏绎脱下了剩下的半件外衫,扔到了床头,还顺势用那衣袖擦干了林荆璞眼角的泪痕。
不知为何,他如今倒不喜看林荆璞哭了。
美人易碎,林荆璞的盔甲已被人戳得千疮百孔,他被人夺走了宝剑,只剩下一具貌美诱人的骷髅,一阵大风便轻而易举地能将他摧毁。要是他再落泪,便容易叫人心碎。
林荆璞不知魏绎在思量什么,抛开方才的纵情,面上的绯色未退,喘息不止。
外头夜色里的红灯笼叫人看不清,他偏头看了一会儿,才弱声问:“邺京的事忙完了么?”
“这才元月初五,哪能忙的完。”魏绎忍着欲念,若无其事也坐回了那张椅子上,大掌搁着一层被褥,轻轻搭在林荆璞的手腕上。
两人不经意又对视了片刻,有不具名的情愫在暗处涌动,可他们谁也没戳破。
良久,魏绎轻笑道:“北林寺已重建好了,本来今日要去那供奉上香,谁知贾满的密报来得如此凑巧。朕费了这么大周折将你救回来,总不能真让你死在边州,好歹也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下人们听里头的喘息声小了,才敢推门进来送药。
林荆璞将手从底下抽开,没让人喂,自己接过了那碗药,屏气一口喝了,面不改色。
魏绎见状一愣,才意识到他死性不改,在病中仍在算计,不由轻嗤:“你为了要早些见朕,费心机也就罢了,何苦折磨自己身子。林荆璞,你的手段何时烂到了这个地步?”
林荆璞故意不进食、不吃药,就是为了拖延病情。邺京与边州府衙不过五十里,快马行军一日出头便到了,这才给了他见缝插针的机会。
“边州不该是我的久留之地,”林荆璞咳了两声,文弱道:“魏绎,我虽进退无路了,可也得为了亚父,保全夫人与竹生往后的日子。况且曹将军尚在邺京与京畿一带活动,大殷新帝在三郡一旦上位,他们的处境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