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36)
魏虎瞪着眼睛还欲辩解,魏绎便一把抓了他的头发,一把摁入了泥堆里:“莫说朕不顾着兄弟情分,朕可是常常惦记起小时的情谊,梦里常常能想起马儿,然后便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觉。朕七年前坐在了皇位上,群狼环伺,岌岌可危,便没功夫管你们,可你们偏偏要自己送上门来!”
魏虎吃了满口的污泥,要吐出来,魏绎便又赤手抓了一把喂他:“往日之事,朕都可以不计较。但朕是天子,便是要掌控天底下的杀伐之权!谁亡,谁死,皆由朕说了算,这便是天子!”
魏虎已被闷得快出不了气,这几日兵部没人给他动刑,可眼下却活活要被魏绎弄死。
魏绎在最后关头,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自知自己这天子还没做到那份上,魏虎还要留着案底,等狱判之后再交由兵部处置。得先做明君,才好做暴君。
魏虎去了死地一遭回来,“哇”的一声,这会儿将泥和血都吐了出来,他胸中一团郁结,也不再卑微求饶,便龇目冲他吼道:“你……你要杀你兄弟!”
“朕连自己亲爹都杀。”魏绎压低声,只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魏虎眼珠子惊得要掉出来,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你竟杀了魏、魏……”
魏绎幽幽笑了,掸了掸袍上的污垢。
邵明龙此时佩剑走了进来,将一份拟好的名单呈给了魏绎:“皇上,当日去过马场上的人都已审讯完了。如今,只剩睿王的判令还未发下,睿王毕竟是皇室,还请皇上亲自定夺——”
“五马分尸吧。”魏绎轻巧。
魏虎心中“咯噔”一下,身子便瘫软了下去,他见魏绎与邵明龙要走,便猛然惊起,指着龙袍,厉声大喊:“魏绎是个狼心狗肺的,他杀了他亲爹,他杀了魏天啸!他杀了启朝的开国皇帝!他这皇位来得不干不净!”
魏绎顿足侧目,笑意不敛。
“他杀了魏天啸啊!他又有什么资格做这皇帝!”
魏虎已是日暮途穷,只留着一嗓子能喊:“邵尚书,邵尚书,你去告诉燕相!让燕相一定彻查旧案啊邵尚书!”
邵明龙眉头渐深,摆手吩咐身边士兵:“早点动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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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殿一声啼哭,魏凤珍便要晕了过去,一旁的宫婢忙将她扶起,又去传唤了御医。
待御医走后,宫婢好生相劝:“长公主节哀,千万要珍重身子。”
魏凤珍颤抖地摔下了头上的金冠,气得在地上直踩,又嚎啕起来:“这皇宫里藏的尽是些吃人的狗彘!我的虎儿在蓟州困顿时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如今就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
宫婢忙去捡起:“这冠若是坏了,连内府金玉司也难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她狠狠拍着腿,将眼泪都流尽了:“虎儿都已不在了,我要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宫婢叹息:“您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您膝下没了睿王,可还有皇上,还有这后宫的大权呢,长公主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有一事,奴婢不知您听说了没,睿王他临刑前……”
魏凤珍忙拉住她的胳膊:“虎儿、虎儿他怎么了!”
宫婢匆忙跪了下来,不敢扯谎:“睿王临刑前,曾亲口指认先帝是……是皇上杀的,也不知真假,当时整个大牢都听见了,宫里如今也都已悄悄传开了。”
魏凤珍一惊,凭着怒意在悲伤中强撑起身子来:“好他个大逆不道的东西,害死了我的虎儿不算,连他亲爹都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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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知了聒噪。
林荆璞一搬回偏殿,魏绎便要到偏殿来吃酒。
白日暑气重,于是夜里的风都要闷煞人,林荆璞握扇饮酒,薄衫随风,仪态仍是格外端正:“近日邺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弑父。”
魏绎斜躺着,不以为意,“那些市井小民口舌多,这半年来一直传朕与前朝皇帝如何在宫里秽乱,偶尔也得换个新鲜的。”
林荆璞也笑了一声,又说:“当年魏天啸暴毙,死因不明,民间本就多有议论。而魏天啸一驾崩,燕鸿便排除万难一手把你扶持上了皇位,你那时不到十二岁,应完完全全是燕鸿手中的傀儡。朝野上下一旦质疑你七年前弑父,就等同于在质疑燕鸿弑君。”
言语间,几只流萤从窗外飞进,落在林荆璞肩上,他抬起扇子轻轻驱走。
魏绎望他,酒还未落肚,便莫名醉了几分。
林荆璞又正色说:“魏虎一死,魏凤珍得知了儿子临终前的遗言,必定狗急跳墙,以所谓长公主之名抗衡相府,燕鸿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招借力打力,你心思渐长。”
魏绎听完,也不否认:“朕不过顺手给燕鸿招点麻烦罢了,他多得是办法善后。朕是实在不想应付选妃了。”
“所以启朝先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林荆璞话锋一转,直戳要害。
魏绎面色微沉,随即又不当回事,凑过去逗他:“大启皇家的绝密,怎可告知你一外人。”
林荆璞:“当朝皇帝的腚我见过。”
“巧了,前朝皇帝的腚朕还操|过。既是自己人,那你不如先告诉朕,上次没说完的——”
两人又不知不觉挨在了一块,林荆璞抬眸便是他的喉,他又瞧见了里头滚动的欲。
“何事?”林荆璞的喉结也莫名跟着一紧。
“向外借兵一事。”
魏绎挑明道:“放眼中原能征的兵都被已邵明龙征来了。你上次说向外借,北境除非是沦陷了,草原上的兵马才可能归降启朝,可北境兵强马壮,没个十年苦战打不下来,打下来了也不归朕管。而南边三郡自划封地,三面都靠着水,也难打,基本没戏。所以,只剩驻守在天|行关那支八万人马的军队——贺兰军,你大殷曾经的叛军。”
林荆璞缓慢颔首:“看来行军打仗,你也有所涉猎。”
“略通而已,”魏绎灼热地盯着他,想将他刺穿:“这支军队特殊,十多年来贺兰洵不称王,也不归顺于任何一方势力,伍修贤怕是早几年前就去拉拢过他了吧?伍修贤都没把握,你如何能劝贺兰军归顺?”
林荆璞伸手要去拿酒壶,面上找不出一丝破绽,只说:“不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魏绎挺身挡他,一时两人喉颈交错触碰,谁都不敢先下滑喉结,否则便是露了馅,于是舌根的云津渐渐多了起来。
生津不止咳。
魏绎觉得极其不舒服,便趴过去先强喂给了他。林荆璞稍滞了片刻,一手勉强撑在沉香凭几上,也缓慢迎着他。
有了那一次,这点小事仿佛成了理所应当的消遣。
他们亟需这种荒诞的温存,来抚平这高位之上的寂寥,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
滑动,吞咽,索要……由下及上,一气呵成。他们都从未如此被孤独填满过。
林荆璞忽要咳嗽了,他推开了他。魏绎不甘抽身,又给他倒了杯茶。
半晌,等他咳好了,那阵气氛已随风散去,仿佛无事发生过。
魏绎思绪飘远了,忽闲聊问起:“你生辰几何?”
林荆璞握拳,脸还红着,淡淡回答:“癸卯年八月廿三。”
魏绎眉梢一挑:“朕是癸卯年八月廿一。”
林荆璞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拨茶沫,不解道:“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吗?”
“大一个时辰也是大,大一刻钟也是大,何况还大两天,”魏绎将腿惬意翘起,低声一笑,说:“朕比你年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