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病(88)
还有,
“你手上的疤,到底是不是因为开罐子不小心的划伤。”
杨重镜每说一句,季楠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他握住沙发边缘的手不自觉地加深变紧,心沉沉落下去,砸不出一声响。
他忽然觉得好笑,为自己之前所撒下的那些拙劣的谎。如果对方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他遮遮掩掩的那些模样,落在杨重镜眼里,该有多愚蠢。
“你不是都知道——”
季楠模样颓废,眼睫垂下去,眸子黯淡下去,只见一片暗色,全然放弃挣扎一般。他长发凌乱地散在双肩,看起来狼狈又难堪,整个人都灰扑扑的,没有丝毫光亮。
“我要你自己说。”杨重镜伸出手,动作强硬地捏起季楠的下巴,逼迫对方看向自己,说:“我只听你说,季楠。”
“这是不一样的,你亲口告诉我,和我从别人那里知道。”
他态度和动作一样坚持,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步步都在紧逼,不给对方丁点逃避的机会和可能。
季楠的喉咙里泛起苦。
他思绪很乱,却在杨重镜的注视下,变得冷静异常。真正到了事情败露的时候,季楠反而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堪,反而是心平气和的。
没有他自以为是的绝望,可能是今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跌宕起伏,已经耗尽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
“我八岁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被我爸收养了。”季楠喘了口气,神情平淡地叙述:“他清醒的时候,对我很好。可他活得太痛苦了,所以抽烟,酗酒,赌博,吸d。要靠着这些东西,才能活下去。”
“不过最后也没活下去,不记得是哪天,他自杀了。”季楠垂下眼,不想让杨重镜注视自己:“他给我留了张存折,还有房子。钱我还了高利贷,但是房子,我舍不得卖。”
“杨白舒说给我钱,让我找你。我缺钱,我答应了。”他口吻平淡,如同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讲述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故意的。”
说到这里,季楠甚至笑了一下,想要用不在乎来掩饰难堪似地,轻声说:“我知道你下了体育课,会去那家超市买可乐。”
杨重镜眼皮跳了跳,没有料到这一茬。他说不上来什么感受,神情也看不出波动,全身上下,都透着近乎奇异的平静。
仿佛季楠说的所有,都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即便对方这样直白地将赤裸裸的真相揭开,他也没有外泄任何情绪。
“……都是故意的,没有什么巧合。”季楠扯了扯嘴角,无所谓的模样,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救我那次也是,我二十块钱一个找的演员,白让你挨打了。”
杨重镜舌尖抵了下牙,想起了季楠说的是什么。
他有点蹲不住了,腿发麻得很,干脆站起身,坐到季楠身侧去,好缓解自己僵硬的腿部肌肉。杨重镜低下头,一边伸手揉紧绷的小腿,一边问:“说暗恋我一年,对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那么了解——”
“骗你的,”季楠淡淡打断,眼睛都不再抬:“杨白舒告诉我的。”
杨重镜接着问:“说喜欢游泳,才跟我一个部门——”
季楠:“假的,为了接近你而已。”
杨重镜抿了下唇,继续:“野营那次,我从山上摔下去,你来找我——”
季楠眸子闪了闪,终于有了犹豫的迹象。他抿了下唇,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杨重镜咄咄逼人:“换别人呢?如果不是我。你也会那么冲动,然后自己摔进了医院吗?”
季楠说不出话。
他的节奏又被打乱了,杨重镜稍加反问,他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他有点手足无措,缓缓抿了下唇,垂在大腿的十指绞在一起,神经质地抠了一下又一下。
杨重镜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
他呼出口气,顿了顿,语气稍缓:“最后一件事,”杨重镜问:“我和你表白的时候,你说的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季楠动了动唇,一对浅色的眸子也微微颤动。他唇嚅嗫两下,答案到了嘴边,几度呼之欲出,又最终没有开口。
好像给出判断需要极大的勇气,他不敢再说话。
“你只要告诉我,就可以。”杨重镜察觉出季楠的紧绷,到底看不下去对方这样,温声安抚:“楠楠,我只想听个答案。”
良久的沉默过后,季楠松开一直纠缠的手,慢慢抬起头,哑声回答:“……是真的。”
杨重镜心口压着的石头落地了。他松懈地闭下眼,一直紧绷的唇角也微微放松,变成松弛的下垂。很小的一点变化,无意识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没再说话,也没再提问,想要证实什么。季楠等了几分钟,没等到杨重镜的声音,于是抿了下唇,重新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后来我们在一起,我才知道,你原先喜欢的是女生。杨白舒找我的时候,说的不是这样。那个时候,其实我后悔了。”
“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杨白舒总要我们的照片,还有视频。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后来我偷偷去查过,所以我猜到了他的想法。”
季楠继续说:“他意图挺明显的,也是这里,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杨天德。”
杨重镜微微蹙了下眉,原本放松的身子坐直,是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他来找过我两次。”季楠言简意赅,淡淡道:“第一次是我跟杨白舒见面以后,他和我说,那些杨白舒的把戏,他都知道。”
“那天是我第一次跟你提分手。但是我还是……我做不到。”说到这里,季楠罕见地卡了下壳,回忆起那次提分手的场景似的,平静的语气沾染上很浅的一丝难过:“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可以解决。”
“我想去美国,因为我想那样,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更久一点。说不定后面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我又害怕,我走了之后,会不会更加不可控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季楠平静的表象终于生出裂缝,他感到痛苦,时至今日,时间也不能将那时每日经历的煎熬给冲散。
他声音嘶哑,干到生涩得难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我太贪心了。我不想跟你分手,可我不能和你说,我什么都不能说——”
季楠语调变得激动,又在破音的边缘戛然而止。他像被什么扼住了脖颈,微微昂起的脖颈也被折断似的垂下去:“如果一定要分开,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恨我……”
“也不想我知道原因,是吗?”杨重镜打断季楠的话头,眼神辩不明什么内容,仿若客观的叙述,其中的主人公也并非他自己:“因为你觉得如果我知道,我们就这辈子没有可能了,是不是?”
季楠没说话,别开的眼却代表了无言的默认。
杨重镜眼睫也垂下去,遮掩去了其中神色。他等了几秒,没有等来季楠的答案,随后笑了。
很浅的一个笑容,像是为了缓解紧张,也像是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迎来的释然。他顿了顿,嗓音有点涩,拉扯着声带,带着轻微的疼:“那我告诉你,季楠。”
“我正式的,告诉你。你现在和我说的所有事情,不管是杨白舒,还是杨天德,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远在我们分手之前。”
季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张开的唇带着肉眼可见的轻颤,连呼出的空气都在连着一起颤抖。
他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只在一秒,就迅速蔓延开去鲜红。双眸被迷蒙的雾气所遮挡,什么都看不清了。
“你还记得,我们分手之前,我和你去过一次寺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