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陷阱(36)
丛安河问:“什么意思,暗示我给你补习?”
态度过于理所当然,戚不照嗯了声。他声音低沉,却从鼻腔发声,细听有点儿黏糊,丛安河离得近,像被丝绒拂过近侧耳骨,半边肩背麻了一瞬。
好端端的撒什么娇。丛安河别过脸,把人推远点:“你上学的时候学文还是学理?”
“理科啊。”戚不照回。
丛安河点点头,不算意外。
文理这个说法离开学校后很少有人会提,冷不丁讲起来,倒是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大脑有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回避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习惯性绕开某件事,时间久了,就真像是得过逆行性遗忘症,闭上眼也抓不住回溯的锚点。
丛安河摸出手机,打开图库。手机是新换的,里面东西不多,翻到相册最顶,是云端转存的几张照片。
电子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飞快,五年前的照片像素比起现在不算高,转存几手后更显得模糊。
戚不照半仰起头,眯了眯眼睛:“在看什么?”
莉莉娅也支起耳朵。
丛安河把手机放低,调高亮度,放大照片,可惜清晰度依旧相当磕碜。
“五年前拍的,”他补充:“一张合影。”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四,之后会比较稳定地隔日更,感谢阅读
第32章 窗,窗外
丛安河第二堂课用的Intro是读书时常看的英文诗集,他讲《绝望的卡列尼娜》,或许是脸的优势在短期内很显著,课堂氛围异常活跃。
课后布置了用书后单词组织短文的作业,课代表第二天准时收齐,丛安河吃完食堂的盒饭就在办公室批改。
一共四十多份学校统一发的作业簿,有一本吸引他的注意。
单看英文字母像是小学生写的,笔触生涩,描画和改动很多,不美观,但内容很扎实,篇幅是最长的,通篇看下来几乎没有语法问题。
丛安河习惯用英文写评语,半是褒奖半是建议地写完两句话,才翻到页首去看名字。
延续本人的风格,连汉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认真又笨拙,作业簿的主人是乔秋。
心理学上讲青少年教育,重要的不是施教者如何做,而是受教者如何感知。
过度关怀对长期生活在敏感坏境里的乔秋不能说是一种善意。丛安河平常心对他,但乔秋给自己紧上发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上课开始主动回答问题,英语作业一次比一次做得更认真,甚至在期中考出了比第一次月考高太多的单科成绩。
同办公室的老师调侃他教学有方,后进生也能变得这么积极。丛安河清楚自己没做什么,是乔秋自己上进。
期中考后,教育局组织英语学习月,校方发布任务,要求每个班都要出一期相关黑板报,下周一集体评比,优秀的上报市里参选。
高中一周六天课算是常态,四班的板报一直拖到周五晚上还空着。
巧的是班主任次日中午要去区里开会,她无意让学生在这种活动里浪费太多时间,随口委托丛安河统筹板报绘制工作,顺便管管纪律,不能太吵,被主任抓到又要挨骂。
周六午休时间,丛安河临危受命。
好在宣传委员已经做好大致设计,内容全用英文,全班每个同学都去写一句名人名言,省时还省力。
小姑娘手指短短的,指甲被咬得乱七八糟,画技十分高超,没多久,素净的黑板上就花团锦簇。
一中午的时间不够做完整幅板报,离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丛安河让他们该洗脸去洗脸,能睡会儿就睡会儿,做不完的等放学再说。
第一堂课是物理,丛安河和任课老师打了个照面。
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王,个子不高,干农活的一张脸,烟瘾很大,手腕上常年缠着两串木头珠子。因为爱骑摩托车,技术却不怎么样,被学生戏称秋名山车神。
人是真随性,校领导不看重,觉得他不靠谱、没规矩,学生评教时得分却很高。
丛安河和他谈得来,在后门边上多聊了两句。
学生不怵王老师,宣委都看见他揣着书进班,还敢跑上来和丛安河搭话,
说,黑板报还缺个大标题小标题,丛老师你英文写得好看,能不能帮我们填上。
宣委可怜巴巴的,丛安河没拒绝,但也答复得不太肯定,只告诉她放学后有时间就过来,如果挤不出时间会提前通知她。
宣委笑嘻嘻说好,谢谢老师。
丛安河说不客气,看她一手都是颜料,让她赶快去洗。
无意间侧头,乔秋还在黑板报前凝神。他似乎察觉到丛安河的视线,匆忙扔了粉笔,用袖子擦了擦窝回座位,把头埋起来。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戚不照问题很多,他视线一转:“……你衣服上贴的又是什么?”
从记忆里抽身,丛安河道:“板报误打误撞拿了全校第二,这是表彰那天,学生拉着我合照。全班四十个人,挤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墙,为了把奖状露出来,就贴在我身上了。”
“胸肌不小。”戚不照低声。
丛安河没听清:“你说什么?”
戚不照笑笑:“我说你胸襟真博大,也不生气。”
从他脸上看不出真假,丛安河半信半疑:“哦。”
莉莉娅:“……”
“我是去做老师,又不是去做夜叉。”丛安河随口道:“只要不出格,休息时间让他们闹闹也没什么。”
戚不照低低嗯了一声:“我那会儿的英语老师如果是你,说不准就能考九十分了。”
“少来。”丛安河不理会他夸张的恭维。
“这是什么?”莉莉娅抬抬下巴,问。
“哪里?”
她指指屏幕左侧边缘,丛安河把照片放大。
那是教室靠走廊的后窗。
高一楼靠近操场,四班在一楼走廊最外侧,左拐是实验楼,右拐是综合楼,离食堂最远。
照片是在午休前拍的,窗外来来往往是从食堂往教学楼走的学生。
后窗开着,破窗而入的隐约能看清是个半圆,刚巧被镜头捕捉。
丛安河记得很清楚,他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鼻音:“是篮球。”
“篮球?”莉莉娅挑眉,比划一下直线距离,看起来刚好能砸中他的脸。
无妄之灾。丛安河解释:“冲着我飞来的。”
“……你好倒霉。”莉莉娅道。
好在丛安河打过三年大学校队的控球后卫,四肢还算灵活。球没砸到本人,面目也未能全非,他抬手接住,直接扔了回去。
莉莉闻言娅哦了声,似乎有点失望。
戚不照突然心不在焉,丛安河很快注意到,顺手想理他耳侧的碎发,指尖却只轻扫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想什么呢?”丛安河问。
戚不照眼睫微动,慢半拍才应了声,像是随口一问:“在想是谁砸的,你还记得吗?”
丛安河回忆起那个中午。
十一月的艳阳天,正午是一种温度不高的明黄,大家纷纷在校服外面套上厚外套,穿得像熊,行人个个臃肿。
他蹲在四班学生的最前面,拍完照片起身,余光扫过窗外,刚好对上撞进来的橘红球影。
他条件反射地十指撑开,接住,手指一拨,球又飞速原路折返。
窗外站着好几个学生,从篮球场方向过来。
这个季节,接球的人竟然只穿一件白色短袖,校服外套松垮系在腰间,两条手臂长而舒展,肌肉线条流畅又凶悍,不厚不薄,只一眼也觉得漂亮。
始作俑者抬手接住球,脸刚好被球挡住,只露出一截黑色的发顶。
“没看清脸。”丛安河打了个哈欠:“学校中午不许打篮球,那时候教导主任刚好路过,几个兔崽子怕球被充公,遛了。”
戚不照:“哦。”
丛安河看他一眼:“哦是什么意思?”
戚不照也打了个哈欠:“遗憾的意思。看清了我替你收拾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