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陷阱(34)
轮椅驶进雨里,戚不照伸手去抓雨:“不无聊。我很好伺候,就想看这个。”
几个小时前丛安河讲过同样的话,讲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他提醒:“具体的排练细节不能拍,剪辑之后,我们两个的播出时长大概全场最短。”
戚不照掌心落满微凉的雨,回头冲他笑,不知道话里真占几分,假又占几分。
“求之不得。”
整个下午的工作安排确实枯燥乏味,台上精彩的一百多分钟,是台下数百倍的反复。
厅里前置方形小舞台,台前是几排座位,位置不错,排得也松散。
排练的间隙,丛安河偶尔会走神。有意无意扫过观众席,会看见戚不照静静坐在一排中间。前后场戏未必连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懒语少动,丛安河笑他在看,哭也在看,怒骂后又读情诗,分明很像精神病,他却专注到成为一株观赏性植物,不会自发调转,背对海岸去望飞起的鸟。
有几个瞬间,丛安河觉得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他站回镁光灯前的舞台。
台下是观众和摄像机,头顶是炙热的照明灯,跑动时地板咚咚响,对手戏演员千人千面,自己有时候站在舞台边缘,有时候又站在舞台中央。
谢幕时灯光大开,他会习惯性盯着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弯下腰,鞠躬说谢谢。
丛安河忍不住猜起来,他出演的共一百五十场话剧里,戚不照有几次坐在那个位置。
排练结束,丛安河匆匆换完衣服,想找戚不照一起吃晚饭,他人却没在厅里。问了同事,说看见人和摄像一起出去了。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月亮从东边爬上来。
大门外,摄像在收机器,戚不照一手压着前檐,一手扣着帽尾,把帽子戴上。
车已经来了,一前一后停着两辆。
丛安河过去问了情况,戚不照向他道歉,解释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他态度实在太诚恳,反让丛安河有些愧疚。
“下次,”戚不照仰起头,朝他伸手:“下次我请你,好不好?”
丛安河莫名其妙和戚不照搭了个手,像在结束一场双边会晤。
或许被气氛影响,他也变得有些失落:“…好吧。”
戚不照重复:“下次我请你。”
丛安河突然笑了,明明没有雨,胸腔却在奇妙共震,他蹲下,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前一辆是节目组的车,戚不照上了后一辆私家车。
很快两拨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时间还早,料想另外两组人不会这么早回别墅,丛安河计划就近找家店面,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走出两步发现手机忘在化妆间,他回去拿了一趟,再出门时被人从右前方奇袭,勒住脖子差点喘不上气。
“……你怎么在这儿。”丛安河甩开手臂。
原苓蚂蚱一样蹿到另一边:“不欢迎我?那我走了。”
丛安河:“哦。”
原苓无语:“你不拦一下?”
“不拦。”
原苓草了一声,抽了口电子烟,荔枝味:“大哥,我大老远坐高铁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得了吧。丛安河把手插进口袋,反问:“来看我还是来看乔煊?”
原苓恶人先告状,摆摆手:“小心眼吧你,顺路的事儿。”
“我小心眼儿?”丛安河觉得好笑,没跟他计较,抬手挥散甜腻的烟味:“你来偷看他的事儿他本人知道吗?”
“偷看偷看,”原苓重申:“让他知道了还算什么偷看。”
丛安河懒得搭理他,问:“一起吃顿饭?”
原苓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走出两步又摸摸嘴角:“我嘴边新打的洞有点发炎,海鲜鱼虾这种高级货就算了。”
“出息,想要也没有。”丛安河笑笑,两人走出一段,他又问:“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原苓不和他装傻,闷头吸了口烟,吐出来,摸摸一侧的唇钉:“到他找到对象吧,等到那天我就不来看他了,不道德。”
他拿腔作调地唱:“莫笑我是痴情种——”
原苓和乔煊的官司复杂,时间跨度长达近十年,丛安河是局外人,不完全了解。
两人谈恋爱那段时间他只见过乔煊两次,第一次是无意撞破两人在酒店房间咬脖子,第二次他就摇身变成原苓的姘头。
后一段经历太特殊,以至于丛安河到现在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暑假。。
电影院重映《海上钢琴师》,全剧终时场内灯光亮起,原苓如猛虎出山按住他,精神病发作一样强吻他的侧脸。他吓得差点儿从椅子蹿到天上,却被原苓一双手死死按住。
人在笑,手抖得像筛糠。是一种无声的恳求。
乔煊当时就站在门口。
丛安河是在乔煊出国三天后才知道这回事儿,原苓全身上下嘴最硬,他撬不开,只能吃个闷亏,有火也发不出。
“你有自虐倾向。”丛安河下定论。
原苓笑了两声:“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清楚不好么,”丛安河问:“你明明喜欢他,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
原苓又吸烟,这一口太猛,呛得直咳嗽:“我不想说,你就当我是傻逼吧。”
“不聪明倒是真的。”
“你聪明,你最聪明。”原苓闹脾气:“你聪明你刚刚抓着美女的手笑得像个傻子。”
丛安河干咳一声:“你都看见了?”
“何止,依依惜别的全过程我也看见了。”原苓冷笑:“我记得她,上次住院她来送过粥,对不对?就知道你不对劲!”
“……”
夜间亮起霓虹灯牌。丛安河侧过头,指一家韩国餐馆:“吃这家怎么样?我请客。”
原苓很瘦,饭量却很大,食速也快,上学那会儿早上六点五十在食堂买五个大包子外加两瓶红枣酸奶,能赶在七点早自习前全部解决。非常震撼。
他演出刚结束,半点儿不客气,光炒年糕就点了三份。
丛安河兴致缺缺,吃两口牛肉薄饼就撂了筷子,撑着下巴朝外面看。
餐馆靠街,落地的玻璃窗外车来车往,两束橙黄的尾灯照清楚地上的扬尘。
原苓吃饱也喝足,摊在椅子上吹了声口哨:“聪明哥们,你琢磨什么呢?”
丛安河在想原苓第一次和乔煊咬脖子。
乔煊是非常斯文的alpha,把原苓挤在墙角,叼住人后颈时眼神却很凶,原苓就躲在他怀里一直抖,像只刚破壳的鹌鹑。
丛安河问他:“omega被标记到底什么感觉?”
原苓不假思索:“爽啊。”
“……”
“干嘛这种眼神看我。”原苓哼哼:“我说的是实话,皮肤要被咬破,刚开始肯定会疼,但过了那阵儿就很舒服。你不懂。”
丛安河确实不懂。
他摸了摸后颈,有些出神,那片玩笑一样的咬痕淡到只剩浅浅的一小圈凹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戚不照。
他无声地念这个名字。短短几秒,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那根弦没搭对,一个非常奇诡的念头划过脑海,丛安河望着窗外,反应过来前已经把问题问出口。
“你觉得omega有可能标记alpha吗?……我的意思是,做这样一种假设。”
死一样的沉默。
原苓一只胳膊环在椅背上,表情非常扭曲。
好半天,他伸出两根手指,试探道:“你看着我的手,这是几?”
“……”
“你脑子没病吧?”原苓神情关切。
丛安河无语,拍掉他两根瘦得像凤爪还迎风招展的手指头。
“你当我没问过。”
第1章 一张合影
丛安河在度假村的前一站路下了地铁,沿路看街景走回的别墅。进门时已经快十点,戚不照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