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陷阱(26)
戚不照有一种姑且能被称为坦诚的刁钻:“和你有关。”
“你怎么这么肯定。”丛安河笑问:“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了?”
“我猜到的。”
丛安河摸了把他的头,夸他:“真聪明。”
戚不照笑了一声,虚虚环住他的腕骨,声音轻得像在撒娇:“你摸小狗呢。”
“不,”丛安河无辜地解释:“我是在摸大猫。”
戚不照不置可否,松开他,问:“你认不认识莉莉娅?”
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天,这时候问这种话未免太奇怪。
丛安河明白他的意思:“我不骗你,录制当天是我第一次见她。”
戚不照:“那就是她认识你,单方面的。”
“你不是也单方面认识我么。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了,参加一档节目还能遇到两个暗中关注我的嘉宾。”
戚不照无声地笑,总觉得意味深长。
丛安河突然想起在楼梯口偶遇莉莉娅的某个夜晚,她警示戚不照,建议他离自己远点儿。
“我本来不好奇的。”丛安河眉眼舒展,有点无奈:“讲讲吧,莉莉和你……和你们说了什么。”
“她问我见没见过风信子。”
“风信子?”
“嗯。”戚不照:“她提醒我这种花很漂亮,但含生物碱,球根和香气都有毒,让我小心。”
“然后呢?”
戚不照答:“我说我不养花。”
很戚不照的回应,丛安河不合时宜地笑出声:“你属王八的,怎么见谁咬谁。”他继续问:“再然后呢?”
“她认为你就是‘风信子’,让我离你远点儿。”戚不照视线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又收回去:“她找到高珏,内容大同小异。”
丛安河沉默不语。
戚不照指腹重重摩过挂画,触感粗糙,颗粒状残粉飞灰般脱落。他似是随口,却不像在问话:“毕竟我们都是……Omega?”
丛安河似有所察,手指神经质地一抖。
或许过了一个不算绵长的呼吸,他抬眼,目光射向戚不照的脸,这人的神情依旧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坦荡。
丛安河喉结微动:“莉莉实习的公司叫什么?”
戚不照:“Volcano News,火山新闻社会生活部。”
莉莉娅从没对这里的任何人提过工作单位,丛安河却对从戚不照嘴里得到答案并不意外。他合上琴包,拉链声绵长又刺耳。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有细节的版本。”
戚不照看着他,有些诧异。
和丛安河打照面,更像面对温和到险恶的海域。
海很深,探不到底。当你站在岸边,深蓝色波纹的走势看似汹涌,实则并不会漫过你的脚面,它和被洇湿细沙浅和短暂的接吻,然后褪成一层无处不在的透明,脚尖残存的湿润是一种错位的暧昧。
明明好近,又一直很远。
这类人的坦诚如同Alpha低下头向猎物袒露自己的后颈,比起受宠若惊,最合理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意外。
对于丛安河,问出这句话就像主动伸手去拂火舌,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诧异。
说要推心置腹太夸张。但短短十多天,他竟然已经想向戚不照展示这块陈年不愈的烂肉,并且企图剖开,露出内部愤怒又无力的纹理。
很危险的信号。
“改天吧,”戚不照却露出毫无心计的笑,说:“你东西拿得太久了。”
楼下还有人在等着。
丛安河看着他,也笑:“……你说的对。”
轮椅自动调转方向。戚不照面朝卧室大门,听见身后有硬质纸页被翻动的声响。
吉他的琴弦沙沙啦啦被什么东西扫过,丛安河叫住他。
“明天有时间吗?”
戚不照回头。
桌上的日历翻开,明天的日期被黑色油性笔圈上圈。
“我请了假,借了辆车要去一趟隔壁市,打算自己开过去,下午就能回来。和节目组打过招呼了,摄像不会跟拍。”丛安河说。
“带上我会很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丛安河:“我抱你上下车。”
戚不照歪着头笑笑:“好啊——”
丛安河轻咳一声,把他的脸掰过去:“别这么看我。”
戚不照问:“是要带我听故事吗?”
丛安河一手拿着吉他,一手推着他下楼:“看我心情。”
“提前预支点儿情报费给我吧,”戚不照问:“你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
丛安河推戚不照迈进宽敞静谧的后院,几人还是零零散散地坐着,神态都罕见放空,四肢大剌剌地舒展,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霍流馨和莉莉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得近了,一人一边秋千,谁也没看谁,但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地荡。
“怎么去了这么久。”霍流馨招手:“拿了什么?吉他?”
高珏的眼神追过来,在夜里亮晶晶的,显然没把莉莉娅昨晚的警示放在心上。
丛安河安置好戚不照,坐在附近的木头长椅上。
“空的时候偶尔会弹弹,我的技术很一般,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黎宵也喝口酒,吹声口哨:“哥们儿,唱点儿什么?”
丛安河抱好琴,低头扫了下弦。
“《Bad Guy》”
第23章 乔秋
出行当天,六点多便亮起天光。两人离开时别墅安静得一如深夜。
副导和丛安河在《前夫》前有过合作,家里做水产生意,隐形富三代,车库里车多到数不清,二话没说就借出一辆红色吉普。
副导不拘小节,神经粗,二百五。他吉普使用频率不高,几次用在野外生存等极限项目,轮胎和底盘都沾了泥,借前也没清理。
外形太粗旷,戚不照问是不是要拐他去深山老林当童养媳,丛安河拍拍车顶,戳破他美梦,说你超龄了,快给我进来。
红色吉普车顶高,戚不照身形颀长,如果被塞进小轿车,一路都要低头缩肩,做只不能伸头的小王八。
只有两人出行,原计划是让戚不照坐进后座,空间大,也宽敞。他却不乐意,拉开副驾驶就往里面爬。
丛安河没办法,把人抱进副驾驶,再把轮椅折起来塞进后备箱。
出行方便,戚不照今天没穿女装。
丛安河坐进驾驶座,从后视镜多看几眼。
在镜子里对上视线,戚不照嘴唇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他问,好看吗。
丛安河喉结一滚,撤开目光。
“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了。”
度假村偏僻,离高速入口距离。按规划,正常情况全程开下来约三小时。戚不照没法替班开车,于是做起语音导航助。
车里准备了青提和葡萄。丛安河开车不方便张嘴,他不吃,戚不照也不吃。
高速末尾一段路出了事故,线路三公里标红。丛安河打开乐扣饭盒,递了一颗给戚不照, 又塞了一颗给自己。
青提形状饱满,个头很大,一手只能捏住两三个。汁液甘甜,盈满缺水的口腔,丛安河垂眼,戚不照正百无聊赖顶着手机屏幕打圈。
他的手长而大,苍白皮肤下是凸起的青色脉络,像一段流畅延绵的山脊。
不知道前面几车连撞,车流依旧一动不动,间或响起烦躁的鸣笛。
诡使神差的,丛安河抬手去追戚不照的指尖。戚不照姿态温顺毫不反抗,把手掌摊开,两只手便虚虚贴合。
他想,戚不照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还大一些。
触感粗糙,他收回手:“你手上有疤。”
戚不照嗯一声:“在普外缝的针,针脚粗。”
“事故?”
戚不照笑了下:“算是吧。”
丛安河心里有数,不再继续问。
没仔细等了多久,车队终于动起来,远看像条被肢解的贪吃蛇,两人开进市内已经是十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