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273)
第五君头戴一顶破斗笠,身上带伤、腿脚还没有好全,走路有些蹒跚,旁边脏兮兮的小秀才扶着他,两人像是相依为命的祖孙二人,只有当路人不经意瞥到斗笠阴影里的面容时,才会对如此年轻的一张脸大吃一惊。
他们走走停停,时不时就得歇一歇,第五君坐在大树下喘吁吁的时候,小秀才就会给他讨水来喝。
第五君低头看去,身前的血迹已经干了。走出那座邪神庙的范围,那股子邪气就不再追他而来。即使还在城郊那会儿,邪气也并没有对他下死手,好像……只是吓他一吓。
“下界虽然是邪神的地盘,但他却不能轻易现身,随意杀人。”第五君心中暗道。
他望着眼前又一座邪神庙——这已经是他们沿途路过的第三座邪神庙了,接着就见一个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路向邪神庙走去,走在最前的人面如锅底,恶眉冲天,佩刀长至脚踝,刀刃赤红,宛如刚浸过血。
这人进了邪神庙,身后那些人立刻手放刀上列队在外,杀气腾腾地肃立,无人敢靠近,俨然是把庙给包了。
这时小秀才举着个葫芦跑回来,她开心地挨到第五君身边,把葫芦给他。第五君对小丫头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那庙,问道:“这么豪横的香客,你认识吗?”
小秀才踮起脚尖看了两眼,但是行人挡住她看不清,于是就三两下爬到树上。
不过须臾,小姑娘就灵巧如猴地滑了下来,水灵灵的杏眼大睁,贴着第五君的耳朵小小声说:“这是永丰镇衙门的人!哥哥我们快走吧!”
第五君一听,心中惊叹。他喝了口水,便和小秀才起身,斗笠低下,混在人群中间向前走去。
大概走过一个路口,他隐约听见百姓耳语。
“怎么今天县令大人亲自来了?”
“保不齐又要升官喽!”
“从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路升到县令,可不都是一把香一把香上出来的嘛!”
“嘘——!小声点儿!县令最忌讳别人说他的出身了,你不要命了!”
“切,有什么说不得的,官运亨通大权在握的不全是香火大户?我要有钱去上供,我也想去!”
……
第五君被小秀才扶着,往前慢慢走,一路听下来只觉得恍惚。
原来邪神治下的人间是这样的,升官发财的全是上供最多的恶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成为邪神的信徒,越发达,邪神满足其愿望支取的香火就越多,得的越多供的越多,恶与欲在这里达成了微妙而流动的平衡。
第五君心说:“邪神在人间信众虽多,但无一人有灵脉、会术法,所以他不能像在蓬莱仙岛上那样招引邪咒、肆意杀人,只能让信徒用自己的手段兴风作浪。”
人间可没有什么仙门,这里的气无比浑浊,无法修仙,百姓看不见邪气,压根不知道他们供奉的是个假帝君、真邪神。香客无辜,只当神仙务实,铆足了劲攀比着上供以求心愿实现,全然不知自己只是邪神敛财敛香的工具。
邪神才不管信徒的死活。
蓬莱仙岛之所以堕仙肆虐,是因为邪神应许他们有朝一日能经他提点直接登仙,但事实是邪神用他们的尸体开启了最大的邪阵,以便他再临蓬莱,让漂浮在空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成为他的地盘。
下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教化渡人该是神仙本职,满足愿望也不过勾勾手指,但不管是非善恶只论供奉多寡的神仙,当之无愧是邪神。
第五君想到这些,不禁遍体生寒。
他从蓬莱仙岛坠下,以为用己身挫败了邪神君的诡计,却没想到能活着在人间,见识到更大的阴谋。
蓬莱仙岛上的人有史可查,各家仙门供奉的神祇各有不同,可下界已经完全归邪神所有,典故也为邪神所捏造,除他以外,早就找不到能受香火的第二个神仙。
倘若蓬莱仙岛也被邪神覆灭,那上界天庭的百神万仙都将不再有信徒。
到那时,恐怕邪神就真的成了天地共主。
黎民百姓也将不再是人,而只是邪神一人的奴仆。
这种事不能发生。
第五君胡思乱想了一路,终于看见了当铺。
如果是小秀才一个人的话,从城郊的破棚屋到永丰镇的镇中心,以她的脚程最多走半个时辰,但因为带上了第五君这个拖油瓶,他们走了快一个半时辰。
这是永丰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当铺楼高三层,极为华丽,招牌的一个四方“當”字乃金丝楠木做成,八风不动地挂在门口,老远就能看到,煞是招风。
当铺安静地很,第五君一路走来,没见一个人进去,便知能进这当铺的恐怕需要门槛。这种规模的当铺,很有可能配了打手,防止万一与当户产生冲突,要把人轰出门去。
于是第五君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离当铺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对小秀才说:“你在这里等哥哥好不好?”
万一情况不妙,当铺找他一人的麻烦就好,别带上孩子。
小秀才听到这话有点不开心,撅着嘴不说话。
第五君只好哄道:“你乖乖在这儿的话,哥哥一会儿出来就给你买糖吃。”
“糖?”到底是小丫头一个,小秀才眼睛立刻亮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乖巧地背着手站在那里。
第五君笑着摸了把她的羊角辫,然后理了理衣襟,正了正斗笠,徐徐走进当铺。
一进当铺,正对着的就是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屏风,其上雕刻的是四季光景,四时的花草天象均在其上,甚是精美。
绕过这堵屏风,才看见当铺的柜台。柜台很高,其上还有雕花木栏杆直通天花板,几乎像是在大厅中间单隔出了一间屋子,得上四登台阶才能摸到柜台的门。
第五君踮起脚,看清了柜台里面的人。
柜台里是一个年轻男子,完全没发现店里来人了。他正在手抄账本,看上去抄得头昏脑胀,头都要埋进账本堆里去了,似乎下一刻就能头一歪睡过去。
第五君视线一扫,果然见柜台后面有只状似金兽的香炉,正暖暖吐烟。
不过那香烟浓得几乎像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
香放太多了。
再好的檀香,这么个熏法,也是很要命的。第五君看着柜台里那人打瞌睡的模样,有点想笑,遂清了清嗓子,说:“打搅了。”
那人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迷瞪地顺着木栏杆的缝隙往下看,就对上了一张仰起来的脸。
他原本困顿的眼睛立时睁大了,黑眸微微闪烁,竟像是看呆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雪白的花瓣,因为阳光的照射而缺水苍白,却更加温柔,让人想要伸手。
“……海棠醉日……”他忽然开口,喃喃吐出来了这四个字。
“什么?”第五君没听清,直视他问道。
那人脸上倏然腾起红晕,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然后慌乱地站了起来,他抓着栏杆,有点躲闪地看着第五君:“您是来……当东西的?”
第五君点了点头。
然后那人就从里面向柜台门那里走去,消失在栏杆窗口。
接着,扑通一声。
“哎哟……嘶……”
那人好像绊在什么东西上摔了一跤。
第五君抿唇蹙眉,想笑又不能笑。他想了想,把斗笠解了下来,背在身上。
正在这时,门开了。
第五君转身看向那人,颔首致意。“您好。”
如果在这天之前,有人问浑书鼎金典当行的老板之子、酷爱读书但被老爹教导读书无用、被迫继承家业现兼掌柜和司柜、正学习当着朝奉苦苦练习眼力见儿的沈旦沈大少爷,什么是“一眼万年”,沈旦是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懂了。
大概就是涂山第一次见到大禹,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他第一次见到第五君。
斗笠拿掉,这个白海棠一样的人有着一头银发,棕色的杏眼淡淡望着他,眼尾微弯,流出三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