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230)
黑夜,惊雷,冷雨,刑架,刀锋,血滴下的声音。
每一个意象都是恐怖的代名词,但第五君没有丝毫惧意。
他只感到麻木,而这种麻木是悲伤的。悲伤压倒一切恐惧之后,又被麻木所吞噬,给他留下颤抖的漠然。
心脏传来的抽痛如同水波,一层一层地传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忍不住瑟缩。
身体是僵硬的,也是虚软无力的。他是痛的,可又是没有知觉的。
安静闭着的眼睛对着篝火,对黑夜的褪去、洞外浅淡的光线一无所知。
半梦半醒中,第五君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齐归……”
“齐归,醒醒……”
那声音很宽厚温和,第五君眼皮颤了颤,艰难又缓慢地被拉回现实。
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齐归,醒着吗?”
第五君倏然睁大眼睛,酸涩的眼眶流不出泪水。
是柳相悯。
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唤醒,像个爱护他的长辈一样的人。
第五君的目光垂在地上,盯着他脚下的黑瓷坛,不去看柳相悯。
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会对“齐归”二字留下阴影。
还好他的余生不会太长,柳相悯这就来提醒他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柳相悯摸摸他的头,叹声里的关心都快溢出来了。
第五君微微侧了一下脸,虚弱地挣扎。
柳相悯收回手,又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声。“本来齐掌门的意思是,让你给我解除邪咒,然后把你带回玄陵门,他会看着你,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娶惠子,齐释青还让我保证斧福府内除我以外没有堕仙,这一点我做到了。”
雨声好大。第五君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柳相悯低声问他,像是真的替他考虑,征求他的意见。
第五君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撕裂的破口渗着丝丝缕缕的红。
“齐掌门也是心软……”柳相悯循循善诱道,“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狠不下心来亲自下手,让我们对你自行处置,我们也是怕你不配合,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但一直这样,纵使你天生药躯,身体也吃不消的呀……尤其是齐掌门还要求我们把你绑回去,你想想,这一整天的颠簸,你伤成这样……”
第五君嘴唇轻轻翕张,像一尾因上岸而缺水的鱼。
柳相悯一直盯着第五君的脸,一看他想说话,立刻闭上嘴。
“……我……不去……玄陵门……”
沙哑,撕裂,难听。
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第五君的眼睛滞塞了。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嗓音。
无水润喉,哀嚎多时,如今若凭嗓音抓人的话,他才是堕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坚决地、疼痛地说完了这句话。
柳相悯眼中划过一抹得色。
事情跟他们计划的一模一样。
下一刻,柳相悯就在第五君面前演出了一副心碎的长辈形象:“好好,不去……回去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你呢……”
第五君艰难地喘息。被吊在刑架上太久,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是支离破碎了。他好像没有听见柳相悯说的话,带血的嗓音又重复了一次:“……不去……玄陵门……”
“好,不去,不去!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见齐释青!”
在柳相悯哄孩子似地再三保证下,第五君终于放下心来,头一歪,像是晕了过去。
“来人!”柳相悯冲山洞外叫道,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洞外站岗的两名斧福府弟子立刻出现。
在柳相悯的指挥下,他们把第五君从十字刑架上放了下来,割断捆他手脚的细绳时,又有几股血液流了出来,原来绳子已经没入皮肤,伤痕深可见骨。
柳相悯怕溅上泥浆,全程站得远远的。
直到第五君被放在山洞里的石床上,柳相悯才重新走近。
他先让这两个弟子出去,又警惕地看了眼洞口,然后才弯腰、伸出两根指头在第五君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处抹了抹,沾了满满的血,然后飞速塞进嘴里。
柳相悯的眼睛眯了起来。
享受着生命力再度在口内爆发的愉悦感受,他眼前浮现起第五君脖子上的一块猩红的玉佩。
他把第五君绑上刑架的时候就发现了,第五君身上一直系着一块小玉佩,跟齐释青的那块非常像。只是之后就是转移邪咒、给他放血,小玉佩全被染红,跟那些伤口混在一起,他也没再留意。
柳相悯再度俯身,想要把那块小玉佩解下来,但刚一伸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斧福府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柳相悯立刻直起身来,一转头就见相违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里却一片冷意。
他下意识地想把刚刚揩过血的那只手往后藏,但这僵硬的动作实在是明显,相违一眼就看见那两根手指的甲缝和指关节的皮肤褶皱还是红色的。
相违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十字刑架下,从黑瓷坛里拿起那只瓢,饮了满满一瓢血,然后又装满了一只葫芦,才把黑瓷坛上盖了厚重的盖子,末了竟然还给这只瓷坛上了禁制。
做完这一切,相违漫不经心地对柳相悯一勾嘴角,说:“天已经大亮了,再不走的话就要赶不及了。”
柳相悯撇嘴哼了一声,把腰封又束了束,收紧了还是银色的双板斧,腰杆笔直地转身朝洞外走。
相违跟在他后面,只淡淡瞥了第五君一眼,未做停留。
第五君在冰冷的石床上假寐。
不知道柳相悯他们给弟子们交代了什么,他们走后,这些红衣弟子还好心地在石床上铺了毯子、又给他衣服盖在身上,让他不至于冻出毛病。
“不……放血了么……”
在一个弟子给他水的时候,第五君强撑着问。
弟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水壶塞进第五君无力的手里,转身走了。
第五君笑了笑,用全身的力气才把水壶举起,颤抖着仰头喝下去。
喉咙在痉挛,痛得如同在吞滚烫的刀片。
但第五君的神情却像喝蜜一样满足闲适。
他喝完了水,在石床上重新躺下,闭上眼。
洞外的弟子探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地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而且显然无力反抗,便放下心来,开始说话聊天。
石床上。
第五君身上七十八道噙血刀伤原本已经凝血,突然在某一瞬间齐齐开裂。
而躺着的人微笑着,像是孤单地走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归家一样,从头到脚都是释然。
第五君想,他这辈子欠了七十六条人命,如今被划七十八刀,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药王谷出来的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挂无碍之人,本该随着一把红莲业火同药王谷一起灭亡,却苟延残喘到今日,所以才造了这许多的冤孽。
一切终将归正。
七十八道伤口一并开裂,意味着皮肤几乎全部打开,血液流出的速度极快,几乎能称得上汹涌。
第五君身上的衣服在刹那间就浸透了,红得像一床喜被,紧接着血就殷湿了他身下的毯子,又浸透了、顺着石床的边缘往下潺潺流淌。
体温迅速降低,头脑迅速雾化。
朦朦胧胧的漆黑里,第五君忽然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小男孩的声音——
“师父!师父!!”
大刚……
第五君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是他的小徒弟。
可是他的灵脉已经毁了,再也不可能听到任何传音符的声音,大刚又是如何……
是幻觉吗……
因为缺血,第五君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下去了,思绪停滞前,第五君的最后一念是:他对不起他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