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216)
杨思贤也明白李熙最近被杨善折磨得够呛,恐怕连耳朵都被说得起茧子,他眼见李熙如此着急,宁可提前一个时辰去贡院外面等,也要赶在杨善忙完回来前离开,终于没忍住笑了声儿。
“皇上请慢走,我腿脚不便,就不送您出门了。”杨思贤从座位上站起来,半是唏嘘,半是感慨的向李熙行礼道,“我老了,这天下早就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天下,还望皇上此番能如愿以偿,得遇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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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试真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李熙躲在一辆蓝顶的小马车里,安静的等裴怀恩来寻他。
今日考的是诗词,裴怀恩发挥好,离着老远就认出李熙的马车,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李熙也对裴怀恩招手,他随意地掀起帘子来,大半张脸都隐在帘子后面,只露出一点精致苍白的下巴,还有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
马车是租的,负责赶车的也是寻常马夫,裴怀恩之所以能在众多的车马队伍中认出李熙来,全靠李熙系在车帘外面的一条绸子。
那是李熙曾住在宫外时,每逢平安无事,便会往院儿里老柳树上系的蓝绸子。
“今日不忙么,怎么亲自跑过来接。”少倾,裴怀恩动作利落地撩袍上车,很用力的抱了一下李熙,神采奕奕地叮嘱他,“你现在没内力,以后除非有玄鹄跟着,别再自己出来了。”
李熙对此很不以为然,只摇头道:“怕什么,虽然没内力,但还用得出几招见血封喉,足够应付那些寻常的小毛贼了,至于其他更可怕的么——我说裴怀恩,你猜假如连京城都乱了,我这皇帝还当得下去么?”
裴怀恩辩不过李熙,再加上他其实也很高兴看见李熙来这里,闻言只宠溺笑笑,没再提别的。
倒是李熙。李熙这小子一见裴怀恩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就知裴怀恩考得不错,当即便拍板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眼下好不容易才忙完,赶快陪我回去歇了,今夜我们一醉方休,就当提前庆祝你离朝堂又近了一步。”
裴怀恩却不急,他听了李熙的提议,也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仿佛一点也不累。
会试的试题对于裴怀恩来说,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根本消磨不了他旺盛的精力。他此番改名换姓,重新入世,就像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童,一时只觉看什么都有趣,什么都是亮堂堂的,令他心向往之。
再说他都已有整整三天没见着李熙,他实在想念,连考试的时候都在想。
“只喝酒怎么成?好阿熙,其实我在这次会试开始前,就已经问京中一位很有名的金匠打了样好东西,算算时间,他今晚也该全做好了。”裴怀恩捉住李熙的手指亲,声音十分温柔,“嗯,反正也是专门做出来送你的,你陪我一起去取吧,我真太想你了。”
李熙:“……”
不对劲,这不是他想象中温馨的考后重聚,裴怀恩这厮是怎么回事?明明外面那些刚从贡院出来的考生全垂头丧气,一个个就跟被抽干了精气似的,怎么唯独他裴怀恩神清气爽,仿佛在贡院里睡了三天觉?
所以这人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试啊!
还有裴怀恩刚刚说的那话也吓人,什么叫“反正也是专门做出来送你的”,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大约是裴怀恩此刻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已经温柔到了吓人的地步。有那么一瞬间,李熙心念微动,在隐隐猜出裴怀恩话里那些好东西是做什么的同时,忽然有点庆幸自己今天下午去见过杨思贤,而且还听到杨思贤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裴怀恩这次绝对得不了殿试第一。
否则……否则他可就、可就真有点后悔跟裴怀恩打那个赌了。
裴怀恩的坏主意实在太多了,李熙仰脸长叹,痛定思痛,认为自己前些天是被巨大的诱惑蒙蔽双眼,差点就被裴怀恩坑沟里去了。
一定是这样的,他要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和裴怀恩赌,免得裴怀恩到时真弄出点什么连他都受不了的东西来,让他就算不想玩了,也得遵守赌约,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正犯愁着呢,像是看穿了李熙的心思,裴怀恩轻笑了声,凑在李熙的耳边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很喜欢它。”
边说还边摊开李熙的右手掌,在李熙手心里慢悠悠的写写画画,试图向李熙炫耀他的伟大发明。
“好阿熙,我猜你一定听说过缅玲,那是一种铜制的空心小球,内里通常被灌入水银,或是其他可以滚动的东西,我前阵子百无聊赖,曾将它简单做了些改动。”
“首先是把铜换成金,可以常用常新。”
裴怀恩这样说着,蜷指在李熙手里画了两个小小的半圆。
“其次是把原本的豆子大小改得更大,再令其可左右旋开,方便在里面放上几只能跳的活物。”
至于具体放什么,裴怀恩没有说,但李熙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
“阿熙,试想一下,假如蒙了你的双眼,束住你的手脚,诸如此等会动的小金球,你究竟能吞下几颗?而且你在吞下它们后,究竟是能靠你自己的本事把它们……还是得等那些东西全部闷死在你的身体里,再由我替你把它们全取出来呢。”
李熙:“………………”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李熙大吃一惊,骤然扭头看向裴怀恩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心说你丫差不多得了,你太过分了,现在就连我这么变态的人,都觉得你有点变态了。
沉默,死过人一样的沉默。
又过了好久好久,李熙脸上五颜六色的开花,再想起头两天他和裴怀恩打赌时,还天不怕地不怕的认为自己已经见过世面了,什么都不会再怕了,没忍住暗暗使劲咬了下牙。
“……裴怀恩。”
“嗯?”
马车内狭窄,李熙不住的搓手臂,努力往裴怀恩相反的方向躲,欲哭无泪道: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你要折腾我,难道还想我亲自去拿那些折腾人的小玩意。”
顿了顿,脸皮更垮下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
“还有你以后也别去什么翰林院了,你去刑部吧,料想刑部正缺少你这样充满创造力的人才,你若是去刑部,一定能在那里大展拳脚,成为审讯穷凶极恶之徒的一把好手。”
第186章 冲突
裴怀恩被李熙逗笑了, 出声赶走车夫,打算自己去驾车。
天色渐晚,今夜约莫是有雨, 落到西边的半个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掩住, 空气中充斥着沉闷潮湿的味道。
少倾, 马车往前行了几步, 李熙把身体向后靠, 放弃挣扎似的阖眼假寐, 却听贡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争吵声, 将他闹得头疼。
有两伙儿人打起来了。
在外驾车的裴怀恩显然也听见了,狐疑地“吁”了声, 不再往前走了。
会试在长澹是大事,连京军都会来,以前的贡院门口从没出现过像此刻这样声势浩大的争吵。李熙也是头回碰见这种事, 好奇心作祟下,便掀开帘子往外看。
只见长街那头, 有一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的富贵公子, 正声色俱厉抓着另一名书生的衣领,说什么也不许那书生走。
由于被抓着衣领的书生是面向贡院大门的,李熙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到他结实宽阔的后背。
这样的体格,乍一眼望过去,比起书生来,反倒更像个惯会舞刀弄棒的武夫。
围在他们身边凑热闹的也不少, 李熙沉默看了半晌,沉声问裴怀恩, 说:“那边是谁在闹,没人管么?京兆尹在哪里?衙门的人在哪里?最不济京军呢?京军这几日不是调了人来守贡院么?那姚元靳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竟放任他们几个书生在大街上公然斗殴。”
裴怀恩和李熙一样,也正看热闹,闻言便给李熙讲:
“大家估计是觉得会试结束了,便都回去了,谁能想到这时还能闹起来。”
说着又抬手一指。
“也是巧了,那边那个穿蓝色衣裳的我认识,是吏部侍郎家的,去年才弱冠,肚子里墨水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