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196)
骤然听人提起十七,裴怀恩心跳漏了半拍, 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玄鹄后来和十七玩得好,两个人还结拜了兄弟。玄鹄对十七比对姚元靳还亲,打心里拿十七当亲大哥看,后来十七瞒着所有人代替裴怀恩上刑场,死后那尸首,还是由不知情的玄鹄亲自拖下去烧了的。
李熙在得知此事后,恐怕玄鹄无法接受,便同裴怀恩商议着不告诉玄鹄真相,对他只说十七是去浪迹江湖了,放任玄鹄每年都依着他先前和十七的约定,跑到大树底下给十七挖坑埋钱,期待哪天能亲手逮到偷偷潜回来挖钱的十七。
可是一个谎言通常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就如眼下这般,李熙和裴怀恩害怕玄鹄知道事情原委后会自责,彼此默契地给玄鹄留了念想,换来的却是玄鹄每隔几日便要同他们问起十七,让他们总也忘不了那个面目模糊,爱吃辣椒,还喜欢到处捉弄人的臭小子。
裴怀恩对此很伤怀,回答也很心虚,只掩唇道:“大约是春日游吧,从前见他随身带过这种酒。”
玄鹄闻言哀嚎出声,双手愤愤地使劲挥舞了下,果然没有多想。
“可恶,我也更爱春日游。”玄鹄叹息道,“算了算了,今年就当便宜他了,老话都讲钓鱼该用鱼儿爱吃的饵,我如果因为一时贪嘴埋错了酒,把他气得不回来找我玩了怎么办?他可还欠着我一顿好饭没请呢。”
裴怀恩:“……”
此刻时候尚早,街面上人不多,只有零星几户朦朦胧胧的炊烟。玄鹄絮叨起来话太密,把裴怀恩说得心烦,便快走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
偏偏玄鹄好像对他今天这张脸不讨厌,不仅破天荒地主动追着他聊闲天,还句句都有十七。
“好羡慕你们这些可以随心所欲换脸玩儿的人,十七也真是的,怎么光教你,不教我啊。”玄鹄把酒葫芦系回腰间,大踏步跟上裴怀恩,不满抱怨道,“还有你这个眼光,你这眼光也忒差了,十七从前常会画些魁梧的面孔,那样才有男人味嘛,哪像你啊,你画出来的每张脸都看起来手不能抗,肩不能挑的,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裴怀恩:“……”
牙根咬的都疼了,裴怀恩越听玄鹄说话越头大,终于没忍住,脚下倏地停住步子,转身对玄鹄提议道:“你……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能走。”
语气已经有点恶狠狠的了,可惜玄鹄不会看脸色,也搞不清楚状况,听罢只无奈地把手一摊,油盐不进。
“唉呀,别客气嘛,你看我又没嫌弃你。”玄鹄笑哈哈地说,“皇上让我送你回去,我必定要说到做到,一步也不偷懒。”
裴怀恩听得嘴角一抽,不想再同玄鹄讲话了。
恰好长街那头有熟人走过来,裴怀恩几乎没犹豫,他不再理会跟在自己身旁的玄鹄,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打招呼。
“厉统领,你这是去当值?”裴怀恩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朝前拱手道,“这会时辰还早,你吃过饭没有?”
厉戎和裴怀恩的假身份有渊源,厉家祖上往前倒三辈儿,曾同裴怀恩如今栖身的容家结过姻亲,裴怀恩也是前些天才知道这事。
但当他知道后,他也没刻意避讳什么,他从没有那种不屑于攀关系的文人清高,他甚至托容家老太爷给厉戎写了信,让厉戎对自己这个容家孙儿多多照拂,千万别让自己在京中缺了吃穿银两什么的,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他便以容祁的身份和厉戎混熟了。
厉戎对在此处见到裴怀恩也很惊讶,自从李熙上位后,厉戎因为跟对了人,职位还和承乾帝在世时一样,是负责守卫皇宫安全的御前侍卫统领。为了保平安,厉戎在巡防时兢兢业业,从无半分懈怠,甚至每天早上都提前半个时辰赶到宫门口。
可是厉戎从没在这条路上,在这个时辰碰见过裴怀恩,今儿算是头一次。
这是从宫里出来的路。
再抬眼看,又看到追着裴怀恩跑过来的玄鹄,眼里不禁更疑惑了。
玄鹄和李熙关系不一般,这事旁人不知道,厉戎却不可能不知道。厉戎不是冷心肠,自从容老太爷给他写信后,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就是裴怀恩在这京都中唯一的人脉,再加上他一介武夫,时常羡慕那些会做好文章的读书人,因此对裴怀恩照顾的十分尽心,从不敷衍了事。
……可是今天看起来怎么,一时竟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人脉了?
正愣着,三个人很快互相打了照面,玄鹄对裴怀恩和厉戎相识也很惊讶,没忍住道:“厉统领,你认得他。”
厉戎不好隐瞒,忙点头应了,心说老人们常说的话果然都没错,只要对别人好,便会得好报。
年底的考课有着落了。
想到这,厉戎笑得更真切了,他匆匆和裴怀恩寒暄过,又转身朝玄鹄抱拳,如实解释道:“玄鹄兄弟见笑,容家与我家交情匪浅,是容老太爷托我多照顾小公子,因此才熟悉。”
玄鹄当即撇撇嘴,牙疼了似的,似乎有点听不得容小公子这四个字。
有些……有些怪。
但还不等玄鹄嫌弃完,厉戎已在很好奇地问他。
“玄鹄兄弟,你也与容小公子熟识么,你二人是在何时结交?我竟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厉戎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仔细斟酌着用词,势要问出裴怀恩和玄鹄的交情有多深,“据我所知,这容小公子在京都除了我之外,就没其他好友了啊。”
玄鹄被厉戎缠得脱不开身,只得垮着脸现编,说:“没……也没认识多久,我前阵子去春风如意楼吃饭,钱袋被人偷了,是他替我填的账。”
说完就想抽身离开,因为看见裴怀恩趁着他和厉戎说话,人已迈步溜出了好几丈远。
哪成想,玄鹄扭头看着裴怀恩的方向,眼珠子都快急得飞出去,厉戎却还不肯识趣地放过他,依旧执着地拦住他说:“原来如此,早就知道容小公子心肠好,时常与人为善,但你俩看着可比寻常朋友亲近得多了。”
玄鹄嗯嗯啊啊的点着头,心说最近大沧使团很快就要来,李熙再三考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时刻看好裴怀恩,不许裴怀恩乱跑,为此就连淮王那事儿都换了人去做,所以能不亲近么?那可真是一步也不能离开的亲近。
……再闹就跟丢了啊。
“哦对了,玄鹄兄弟,我明日休沐,你我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你如果不嫌弃,今晚就来我家里,我买只甲鱼给你炖汤喝,补补你的操劳。”
“……”
哦,苍天,难怪裴怀恩方才对他是那种表情,原来耳朵旁边飞苍蝇,真的很不好受。
尤其是在他还正急于摆脱这只苍蝇的时候。
眼见随着日头升高,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玄鹄再无心应对,摆摆手敷衍道:“行,行,今晚一定去。”
说罢便抬腿要走。
厉戎对能请到玄鹄吃饭很满意,得了肯定答复后,眼睛顿时一亮,粗声粗气地再三确认道:“那就今晚酉时,咱俩可先说好了啊,谁都别反悔。”
顿了顿,又仰天长叹一声。
“唉,也是该喝点小酒放松下了,就算用头发丝想,等过阵子那些大沧人一来,宫里一定戒备森严,兄弟们哪还有休息的机会了。”
“话又说回来,提起那大沧使团,听闻那里面儿可还有位貌若天仙的公主呢,想来咱皇上正年轻,登基后又一直忙于政事,还没选过秀,正该是火气旺盛的时候,也不知他会否和这位大沧公主看对眼,彼此天雷勾地……”
玄鹄心不在焉地连连点头,压根就没听清厉戎嘴里说的是什么。
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玄鹄耐心耗尽,打算直接用轻功跃过厉戎的时候,他忽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眼睁睁看见裴怀恩转过身,又走回来了。
“厉统领,劳驾问一句。”裴怀恩幽幽地出现在厉戎身后,探着颈子说,“你口中的那位大沧公主,她究竟有多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