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133)
“不过说句实在的,若非考虑到父皇身子骨差,受不住这东西,我哪里还需要舍近求远,把它用在你们身上?早就直接拿它哄父皇写诏书去了。”李恕费劲地仰起头,睁眼看头顶的天,“不过也罢,眼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六皇弟,天地良心啊,我原本真是想死在你手里的,可你居然没中招。唉,也怪阿兰粗心大意,想来若他方才用对付裴怀恩的耐心去对付你,这事早便成了。”
仿若崖上摇摇欲坠的巨石,李恕每说一句,李熙的心便更往下沉一分。
事到如今,就算还弄不明白这怪东西是什么,也足够李熙对此感到害怕了。
身前,裴怀恩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的状态介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他下意识护在李熙前面,竟在情急之下一掌将自己打晕,无论怎么也不要再受控。
到处都是血,分不清哪滩是谁的。
偏偏这时候,李恕却忽然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中站起来,摇晃着捡起一把刀。
李熙双眉紧锁,目光不敢再从李恕身上离开,一瞬不瞬盯着他所有的举动,半晌才哑声问:“……老五,你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恕却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淮王府大门的方向。
淮王今早得着搜查令,因为不相信李恕会通敌,急得连忙去宫里请旨,想跟承乾帝说这里面有误会,过会估摸也该回来了。
“哈,虽然你大约不信,但我起初真没想干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谁让你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呢。”李恕说到此处,又习惯性地稍微歪过点头,这让他看起来更像只正在和人讨封的黄皮子了。
“我只是……我只是总觉得大皇兄不是庸才,也不想再听别人骂他是庸才,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他托到那个至尊位子上去,看他受万人敬拜。”李恕慢吞吞地自言自语着,“因为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大皇兄他是想要的,他夜里睡不稳,连在梦里都要替自己问句为什么,可他的牵绊太多,他在睡醒之后,反倒又什么都不敢要了。”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如今……他在人间的牵绊已经没了,都说成大事者不吝牺牲,我又已替他谋算好一切,给他留下足够多的势力和财富,让你们再也杀不死他,也再不能到他面前告发我。”李恕缓步往前走,将长剑塞在李熙手里,面带释然地接着对李熙说,“六皇弟,不瞒你说,眼下我再仔细想,发现竟还是顺娘娘说得对,面对着一个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欲望的人,硬扶是扶不起来的,或许也只有……只有狠下心斩断他所有牵绊,让无边的仇恨给他力量,方才能成事。”
第110章 疯子
“……你想设计控制我, 让我杀你?”李熙口干舌燥,忽然间反应过来,“你的钱在哪里, 你没有把它送去南月, 对不对?你把它——你想把它留给淮王?”
李恕笑而不语, 身上蟒袍快被血泡透了。
李熙见状便大约懂了, 咬牙说:“你使计挑起南月与长澹之间的战乱, 却没有真给他们送军饷, 因此你才理直气壮。你对淮王说, 是因为我们想要吞掉你的钱,才会对你有此栽赃, 淮王听后必定不忿,但父皇不会再见他,更不会听他解释——这就是你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吗?”
李恕毫不避讳地点头,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李恕说:“对……只是寻个由头支他出去罢了。你真是好聪明, 不愧是我起初最想和睦相处的人。”
“顺妃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我原也没指望能靠她成事, 只在拿她试探一下大皇兄的态度罢了。好在大皇兄确实想要,心里也确实有恨,只是因为平日多顾忌着王妃嫂嫂和我, 方才对你礼让三分。”
“所以我就让阿兰秘密赶去南边,依照约定,就算顺妃的死不能用了,也及时给他们一个能开战的理由。”
八百里加急之下, 刚好可以打下这个时间差。
“但你先前却是在明和宫前吓唬我,想让我以为南月此番必胜无疑。如此一来, 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看到我的让步,南月也能得到你许诺给他们的城池。”
李熙舔了舔唇,皱眉说:“谁知道我那天不仅没信,还想搏一搏,居然把明和宫大火的危机化解了。”
李恕连笑声也虚弱,嘴唇几乎和脸一个颜色了。
“化解了又怎样?就让长澹和南月互相残杀去吧,因为在我死后,只有大皇兄才能拿到我的钱,到时无论他想去南月,还是留在长澹,都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战起仓促,料想南月若是信了李恕的话,也不会在粮草上多准备,那么李恕手里的这笔钱,便会成为最后的致胜关键。
换句话说,待李恕死后,淮王最终留在哪里,哪里就多半赢。
可到时淮王就该是恨透了李熙的,若放任他留在长澹,点头为卫家捐出这笔钱,便一定少不了要让承乾帝去处置李熙,就像李熙当初把晋王从京中赶出去一样,甚至下手更狠。
至于处置的理由么,难道联合裴怀恩去杀王妃和皇子还不够?
可若让淮王带着钱去到南月,届时南月兵强马壮,就算不能一口把长澹全吃下,也能趁乱狠狠撕长澹一块肉,并把长澹如今是外强中干的信号传递给大沧,催促大沧来要长澹刚收复没多久的领土。
“话又说回来,你也不要妄想从大皇兄口中得知这笔军费的下落,因为大皇兄虽然可以决定如何支配它,却不知它到底被藏在了何处。”李恕使劲晃了晃头,在李熙面前一下歪倒,费劲地仰起脸看李熙,“我还有……我还有五千私兵,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胆敢磋磨大皇兄一丁点,阿兰就会立刻把大皇兄,还有这笔钱的最终下落,一并送去南月。”
李恕没有撒谎,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是因为真把淮王往后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有李恕在,就算淮王是只什么都不会干的猪,这辈子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
毕竟李恕的脑子不似常人,也体会不到常人的喜怒哀乐,再加上他从小得顺妃言传教育,被顺妃当做托淮王上去的一架登天梯,一心只知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是世间最尊贵,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得为它让路,便也隐隐形成了如今这种扭曲可怖的行事作风,直到顺妃自己也被他杀死,直到淮王的发妻孩儿都被他杀死,也算是因果循环。
“我……我没有对不起顺娘娘,更没有背叛她。”李恕喘息急促,“我今日所做一切,全是因为顺娘娘的教导,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大皇兄托上去,我要、我要杀掉一切可能会阻拦他的人,甚至包括、包括我自己。”
“……”
裴怀恩还没醒,但额头上的金色脉络已经没了。即便是品相再好的小金傀,也无法在意志如此坚定的身体里存活,早在裴怀恩一掌拍向自己时,就被这样浑厚的内劲融化掉了。
几十名宫廷侍卫就守在门口,淮王也回来了,正在门外和他们拉扯。
这是比刚回京时更煎熬的绝境,李恕总共有四只小金傀,每一只都正正用对了地方,除了今天不当心浪费掉的最后一只。
可以想象到,如果李熙方才也像裴怀恩似的中了招,那他一定也会加入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他回来的太晚,晚到淮王妃早死透了,所以眼下也只是比李恕原本设想好的那些,少给淮王一个“亲眼所见”罢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熙已经不会思考。
事到如今,他已百口莫辩,甚至没处逃跑。
好歹是一国王爷,身份尊贵,侍卫们不敢对淮王多加阻拦,没一会就被他挣出条缺口来,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府里。
“蓁蓁!阿恕!庆儿!”淮王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前跑,几十名侍卫跟在他后面追,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阿恕!你在哪里?父皇他不肯见我!”淮王声音哽咽,毫无意外地在承乾帝那吃了闭门羹,“阿恕,你快来,本王这就送你出城,本王已经失去了母妃,绝不能让你再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