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27)
“父亲,我娘……不也就是八大胡同里一个唱小曲儿的吗?”
“所以她没有资格进沈家的大门!”沈克山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道:“沈璁,今天我也不怕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娘的肚子争气,趁我喝醉了酒,一个晚上就有了你——”
“那父亲便可以放心了!”沈璁猛地打断道:“我跟一个‘男人’,再怎么胡来,也不会‘铸成大错’,弄出一个孩子,让两个人都追悔莫及!”
“什么叫‘让两个人都追悔莫及’?”气头之上,沈克山也顾不得那些体面,再跟沈璁打什么哑谜了,“你觉得是我亏待了你娘吗?!”
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如果不是生下了我沈克山的儿子,你以为她窦凤娘会有那个命,在马斯南路的小别墅里安逸终老吗!”
“安逸?终老?”
这些词的意思沈璁都能理解,但连在一起,他却觉得滑稽极了。
“父亲,您已经快七十了吧?可我娘走的时候,才四十多岁……”
“我三番五次警告过她,鸦片那个东西,不能沾。”沈克山冷漠道:“她那是咎由自取。”
“可她一个富商姨太太……”沈璁眉头轻蹙,一脸疑惑的样子,好像根本听不懂沈克山的话,“若真是活得‘安逸’,为什么要碰那种东西啊?”
“闲的。”沈克山不以为然道:“本来就没什么正事可做,你又出了国,她自然要找点消遣。”
沈璁的母亲,窦凤娘,的确是在儿子出国几年后,才因为长期吸食鸦片导致的慢性病而离世,但她开始接触这东西,是在沈璁出国之前。
也许是因为起初刚沾上时烟瘾不重,她那会抽鸦片的频率还不高,人也相对清醒些,总会避人耳目,躲起来悄悄抽。
作为本来就很少关心的沈克山大概是真的不知道,烟土、烟杆这些东西也都能藏,甚至窦凤娘可以躲到外面去抽,但留在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却很难去除。
其实,沈璁早就发现了。
“消遣……”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也许是吧。
就像钱二那样无所事事的人。
“但父亲知道吗,鸦片,还可以止疼。”
“如果不是你……”
想起曾经噩梦一般的回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沈克山曾经做过什么,他自己当然最清楚。
也许是因为心虚,他难得地没有再反驳沈璁的话,沉默了许久后,甚至略略放下了姿态。
“翻年,该二十六了吧?”他尽量心平气和道:“成家才能立业,你也该收收心了。”
“既然坚持要住在外面,你更该早些娶房贤妻回来,照顾饮食起居。”
“父亲娶了大妈以后就‘收心’了吗?”沈璁故意挑衅道:“我三四岁就能叫出十几个姨娘的名字了,没名没姓的更多。”
“那是因为大妈她不够贤惠吗?”
虽然沈克山极重门第,但其实他自己的出身并不怎么样,刚参军时也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却在娶妻生子后的短短几年内就扶摇直上,当真是他口中的“成家立业”了。
因为,他娶了当地一个小军阀的女儿,还是未婚先孕,逼得女方父母不得不同意女儿下嫁的俗套戏码。
现在沈璁故意提起这一茬,无异于当面打了沈克山的脸。
“你大妈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做晚辈的来置喙!”果然,沈克山很快黑了脸,“你娘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沈璁一直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这么能“演”,都是小时候他母亲教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就要求他在沈克山面前乖巧、懂事、孝顺,哪怕只是装,也要装得像,因为他们母子衣食住行的一切都必须依靠沈克山。
后来慢慢长大,他已经可以养活自己和母亲,但还是一直尽量在沈克山,甚至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好人,怕的就是有人在背后戳窦凤娘的脊梁骨——
说他没有“家教”,等于就是在说他母亲出身低贱,不会教孩子。
现在沈克山的正房太太已经去世了,窦凤娘也去世了,大太太不容置喙,他母亲倒是可以随意被扣上一个教坏儿子的罪名。
可沈璁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天这副心狠手辣,薄情寡恩的性子,更像是从沈克山那里遗传的。
何其讽刺。
红木的餐桌之下,他早已默默攥紧了拳头。
也许是感觉到了儿子的“杀气”,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激了;也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真的被气着了,沈克山低下头,双手颤抖着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
一旁的下人心领神会,立刻递上了药,转身去倒水前还不忘提醒几句,诸如“大夫叮嘱,不要动气”之类的话。
方才大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略有缓和。
服下药丸后,沈克山的脸色平静了许多,接着方才佣人的话,他顺水推舟道:“时间不早了,医生让我早点休息。”
说着他拍了拍轮椅的把手,示意一旁的佣人推自己上楼,离开前扭头补充道:“楼上,我让张妈给你准备了房间,你今天喝了酒——”
“不用了!”沈璁猛地起身打断道:“大过年的,我还要回家给我娘也上一炷香。”
说罢,赶在沈克山上楼前,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宅,结束了除夕夜这场荒唐的所谓“团圆饭”。
*
“少爷。”沈家大宅外,一直等在车里的喜伯看到沈璁满身怒气地走出来,一脸诧异道:“这大过年的,怎么这么早——”
沈璁抬起胳膊,打断了喜伯的话,然后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下车。
“去查——”他将喜伯拉到一旁,确定没有人后才接着道:“上次钱二的事情,到底跟沈克山有没有关系。”
“这不是早就查过了吗?”喜伯不解道:“当初就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现在又快过去了快俩月,钱二人都没了,不更是‘死无对证’?”
“试试看……就当……”
买个安心。
后面这句,沈璁没有说出口,只话锋一转,不由辩驳地吩咐道:“车子你用吧,赶紧回去,马上联系手下的人。”
“那少爷你呢?”喜伯连忙问道。
“我……”沈璁抬头望天,长长叹了口气,“我走着回去,顺便醒醒酒。”
“没事的,喜伯——”他拍了怕喜伯的肩膀安慰道:“你快去吧,大过年的,你忙完了还得给我娘,还有奶娘,都上柱香。”
“那……”喜伯知道,沈璁这个状态肯定是不对劲的,但现在还在沈公馆的范围内,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在上车前担心地叮嘱道:“少爷,至少让保镖跟着吧。”
其实沈璁也没想过要去干点什么,眼下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忙着团圆,街上开门的店铺都难找,就算他真想做什么,也找不到地方。
只是刚才大宅里的气氛太过压抑,他想出来透口气,带个保镖也不耽误什么,权当让喜伯放心也好。
好在保镖本来话就不多,又是聪明人,他也能看出沈璁的心情大概不太美妙,便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没有多嘴半个字。
直到他跟着沈璁,走到了百乐门附近。
看着沈璁站在百乐门的门口,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最后一脸烦躁地将手里的空烟盒揉成团,扔了出去,他才掏出自己兜里剩下的半包烟递上,趁机寻了个说话的机会。
“少爷……”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大年里,百乐门都是不开的。”
过年百乐门会歇业几天,上次裴筱就说过了,沈璁当然知道;只是若没有保镖的提醒,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还一站就是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