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17)
他的确是几乎每晚都会在一楼的舞池边卖弄风情,游走在一群男人中间,毫不掩饰一些暧昧的挑逗,好让他们花钱。
但周旋在他左右的公子哥们,各个家里有头有脸,在相对开放的环境里,他们再疯狂,再不要脸,也多少得顾着家族的脸面,不敢做太过火的事情。
所以裴筱敢肆无忌惮地挑起他们的欲望,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掌控他们的欲望。
但百乐门的二楼就不一样了。
在极度密闭、隐私的空间里,他根本无力还击,而那里的每一个人他都开罪不起。
那群纨绔子弟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就算自己“霸王硬上弓”,事后除了钱,裴筱根本没有能力争取什么,更遑论讨回公道,让他们接受惩罚了。
裴筱不会天真地觉得自己玩弄人心的小把戏有多么高明,但他也没有愚蠢到在根本无法掌控的环境下,去挑战人性。
所以不管开价多高,他都不会到百乐门的二楼去。
今天日子特殊,百乐门里人满为患,经理三催四请,让他上二楼给客人敬两杯酒,并且一再承诺,只是敬酒,可他还是不敢答应。
直到后来,他看见李茉莉走出了后台化妆间。
作为百乐门的老资历,也算是台柱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别说二楼,李茉莉平时除了台上的演出,连一楼的应酬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掉的时候也只是匆匆应付;除了登台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窝在后台,跟其他姑娘们打趣聊天。
当裴筱亲眼看到她跟着经理上了二楼,便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躲不过了。
也许只是平安夜情况特殊,也许真的只是上去喝两杯酒而已——
裴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毕竟,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没到百乐门登台,可能只是有些规矩还不了解。
实在推脱不掉,他终于还是跟李茉莉一样,被经理带上了二楼。
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地留心着周围的情况,好在后台化妆间隔壁的杂物房平时没什么人去,那天被沈璁扔掉的折扇又被他捡了回来;他佯装轻摇扇子,挡住半张脸,心底那点局促才不至于太引人侧目。
“砰——”
突然一声巨响,就来自裴筱身边紧挨着的包房大门方向,吓得他往旁边跳开一大步。
他第一次上二楼来,本就已经够提心吊胆了,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一步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李经理,这……”
他正犹豫着,还有什么借口能把眼前的事情搪塞过去,身旁刚刚发出巨响的大门又是“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撞开了。
震惊中他余光朝门边望去,看见撞开大门的人,居然是李茉莉。
与其说是李茉莉自己撞开了大门,眼前的状况更像是她不知被什么人推了一把,倒向门边时,刚好撞开了没锁紧的大门。
因为裴筱看见她狼狈地摔倒在门边,额头上居然有血。
不管门是怎么开的,但李茉莉想要夺门而出的心思很明显,她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扒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屋里昏暗的光线中很快蹿出两个彪形大汉,抓着李茉莉的头发,就像拎麻袋似的把人往回拽。
“放开我,我不抽!我不——”李茉莉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放开我!”
她很快发现了站在走廊里不远处的裴筱,无助地哀求道:“裴老板,救救我……求……”
只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抓了回去。
“砰”的一声,大门重新被人狠狠摔上,而门外目睹了全过程的裴筱怔怔地立在当场,死死地屏着呼吸。
“咳咳——”一旁的经理见状尴尬地清了清嗓,忙上前解释道:“没事的,裴老板,百乐门开了这些年,还没闹出过人命,不要紧的,李茉莉她只是一时看不开,一会就好了。”
“咱们赶紧走吧,好几桌子的人都还等着你呢。”
直到经理上手拽了拽裴筱的胳膊,他才总算回过神来,恢复了点呼吸。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被经理拽着往前走,恐怖的回忆如同幻灯片,一幕幕闪过眼前。
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土坯平房,就是之前一代名伶冯吟秋和小徒弟的栖身之所。
那时的裴筱只有七八岁大,穿着件极不合身的单薄夹袄,脚上蹬着一双破布鞋,趾头都露在外面,能清楚地看见被冻得发乌的脚趾盖。
北平的冬天要比上海冷得多,身后猎猎的北风里夹着鹅毛般大小的雪片,呼啸而过,小小的孩子趴在门边,冻得瑟瑟发抖。
屋里只有桌上的一盏油灯还亮着,冯吟秋挖出刚弄到的烟土,填进烟枪里,迫不及待地嘬了两口。
那杆破烟枪早两个月就被他用来打徒弟的时候敲断了,但他毫不在乎,一点也不怕扎着嘴,贪婪地吮吸着,然后好像迟暮的老者一般,双眼无神地瘫倒在炕上。
裴筱现在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外面冷得可怕。
反正冯吟秋每天都要去赌场、酒馆,等输光了钱,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睡到日上三竿才会回来;于是他偷了个懒,不想天不亮就冒着大雪爬起来练功。
哪知道冯吟秋因为在酒馆欠钱太多还不上,已经没有人肯再赊酒给他,那天,他天还没亮就回了家,发现小徒弟居然在偷懒,没有起床练功。
之后他发了好大的火,随手操起手边的任何东西都会往裴筱身上招呼,那杆破烟枪就是在那时候敲断的。
尽管左肩胛骨下方的伤口已经长好了,可只要想起那天的情景,裴筱现在还是能感觉到后背在隐隐作痛。
当时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打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出了胡同,还好,遇到了好心人,这才救下了他。
他知道,眼下应该趁着师父抽大烟的时候进屋睡觉,因为这会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师父也顾不上打他;而且每天早上他都得五点起床练功,现在都已经两点过了,再不睡,明早起不来,被冯吟秋发现了,又得是一顿好打。
可他还是扒在门边,任由身后的大风裹着雪片,钻进他的脖子里,冻得他手脚生疼,还是犹豫着不愿进门。
那会他还不知道冯吟秋在抽的东西就叫鸦片,只觉得那玩意太臭了,每次冯吟秋点燃烟杆,一屋子都是味,能把人呛死。
当时的他还太小,实在不懂大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臭的东西,还甘愿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倾家荡产,不惜一切,直至放弃尊严,甚至生命。
现在的裴筱终于弄懂了很多小时候搞不明白的事情,冯吟秋也已经死了,他以为这种肮脏的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直到刚才,李茉莉撞开大门的那一刻——
他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放开我,我不抽!”
大门已经关上了,他也已经走远了,但李茉莉凄惨的声音还是在他耳边嚎叫着,一遍又一遍,而对方额头上的血迹也依然历历在目,就好像罂粟花那样红艳。
一开始,冯吟秋只是赌钱,酗酒,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怎么染上烟瘾的,但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
如果……
如果当初也有人拉冯吟秋一把,那他的童年,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起码不至于落得在那个冬天差点丢了命的份上。
“诶——”
经理前一秒还拽着裴筱的手往前走,见裴筱整个人都丢了魂似的一言不发,他还不时回头安抚两句;哪知道下一秒,裴筱就甩开了他的手,转身跑向了之前李茉莉那间包厢的方向。
站在刚才的大门前,裴筱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房门。
“谁?!”
方才将李茉莉拎回去的两个壮汉中的一人很快应声,将门打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这位大哥,是你家祝大少让我上来的啊,他人呢?”
裴筱说着撩了撩头发,装出一脸疑惑地样子往门里张望,见门口的“瘟神”挺了挺胸想要拦着,他摇着扇子朝对方眨了眨眼,立刻就迷得对方五迷三道的,说好的语气都客气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