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87)
李明安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祠堂外撞见李鸣争那一日起,他就知道兰玉对于李鸣争大抵也是不一样的。
李明安突然转身就走了出去。
外头夜里正挂着朔风,长廊上悬挂的朱红灯笼摇曳着,他恶鬼似的穿梭过长廊,来到李老爷子院子时,守夜的下人吓了一跳,“三……三少爷。”
李明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要往里走。
下人道:“三少爷,老爷已经睡了。”说着,他要拦李明安,刚伸出手,胸口已经挨了当胸一脚,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李明安踹开了李老爷子的门。
他爹被惊醒了,可瘫痪了,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头能动,他偏过头惊怒交加地瞪着李明安,说:“逆子,你来做什么!”
李明安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老爷子,突然轻轻笑了,说:“爹,怎么就醒了?”
“睡不着吗?”李明安慢条斯理地说,“是不是做了太多亏心事,不敢睡?”
李老爷子怒道:“你放肆!你个逆子,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去赎你,就该让土匪把你杀了!”
李明安凉凉地笑了一声,说:“那真是可惜了。”
“我如今活着回来了,您却成了这副模样,真是——”李明安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李老爷子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说不出话。
李明安突然伸手搭在床边,看着李老爷子,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要从济南回来吗?”
“我就是特意来送您出殡的,”李明安说,“我只要一想到我娘死了,您还活着,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所以我只能想办法送您下去给她赔罪了。”
李老爷子冷笑道:“你敢弑父吗!弑父大不孝,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世人都会唾弃于你!”
李明安笑道:“那就让他们来啊,不过,您是看不到了。”
“您瘫了,我还有些惋惜,可现在看来,实在是好极了。从今往后您就是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我等着您在床上发烂发臭,直到您咽下最后一口气。”李明安说,“还有您最喜欢的大烟——”
李老爷子猛地醒悟过来,看着李明安,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说:“哈哈哈……是那个贱人大烟瘾发作了吧,如何?送你们的这份大礼,喜欢吗?”
李明安脸上的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冷地看着李老爷子,咔哒一声,手中竟多了把枪,说:“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你害死我母亲!你百死难赎其罪!”
李老爷子说:“开枪啊,杀了我!你一辈子都会背负弑父的骂名!死后下十八城地狱!”
李明安垂着眼睛,看着李老爷子,只听砰的一声尖锐枪响,震得李老爷子话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瞪着李明安。
李明安看着墙上的弹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现在什么不敢做?”
李老爷子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粗喘声,一动也不动。
李明安说:“让你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爹,你看你活了一辈子,整个李公馆,盼着你活的有几个人?又有谁会为你说一句话?太可悲了,真是太可悲了。”
“你以为让兰玉染上烟瘾,就能毁了他吗?”李明安说,“烟瘾而已,大不了就费一番功夫戒了,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活得好好的,您可千万多活几日,好好看着。”
第85章
“你们疯了?!竟然给他抽大烟!”
翌日,李聿青一来就知道李鸣争和李明安给兰玉抽了大烟,登时就炸了。
李明安置若罔闻,只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兰玉。李鸣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出去说。”
过了片刻,李聿青和李明安都抬腿走出了屋子。正当清晨,东方晨曦微吐,雾浓,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雾里,看不真切。
李聿青忍了忍,到底是压低了声音,说:“兰玉怎么会染上烟瘾?!”
李明安听见这句话,转过脸,冷冷地看着李聿青,说:“这该问你们啊,什么时候被李叔堂看见了,让他使这么阴毒的法子想毁了兰玉。”
他自从主院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言,如今却像是点着了炮仗,满腔压着的愤怒一气儿涌了出来。李聿青怔了怔,也顾不上李明安态度恶劣,想了想,他虽行事放肆,可和兰玉偷欢却都是避着他爹的,做得滴水不漏。思前想后,只有那个孩子了。
李聿青想起了李公馆内关于那个孩子的流言,心凉了凉。
李鸣争却想起了他去送账本那一日,他爹那个探究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时已有证据了——不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他爹素来多疑,即便是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李鸣争向来事事在掌握,如今却被他爹摆了一道,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虞。
兄弟三人都沉默不言。
半晌,李聿青沉声说:“即便是如此,也不该给他抽大烟!”
李鸣争波澜不惊道:“兰玉才流产身子弱,熬不住烟瘾,现在强行戒断,不啻于雪上加霜,能要他的命。”
李聿青一怔,恨得捏紧了拳头,他几乎不敢想兰玉清醒之后知道自己染上了烟瘾会做什么了。一时间,李聿青罕见的生出几分茫然和悔恨,他自小就知道他是庶出,将来这个家是属于李鸣争的,那时懵懂又有几分傲气——区区李家,他根本就不看在眼里,外头天地何其广阔,何必拘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后来他从了政,步步为营,慢慢往上爬,从别人口中的李二少爷,变成了李二爷。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在这一刻,李聿青抬起头,却见四处迷雾翻涌,恍惚间竟有几分置身悬崖边的不寒而栗之感。
兄弟几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李聿青再进屋子时,兰玉竟已经醒了。
他脸上没有血色,望着床帐,若非还睁着眼,几乎以为那躺着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躯体。
李聿青心中一恸,他恣意妄为惯了,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靠近一个人都如踩刀尖,心痛不已。李聿青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兰玉,伸手轻轻碰了碰兰玉的脸颊,低声说:“兰玉。”
兰玉没有说话。
李聿青蜷了蜷手指,道:“大烟能戒的,等你身子好些了,我给你寻良医,陪你戒烟。”
兰玉眼睫毛动了动,看着李聿青,透着几分麻木漠然,说:“李聿青,你要的孩子已经被我杀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李聿青怔怔地看着兰玉。
兰玉讥讽道:“难道你还想我再给你怀一个?”
李聿青想也不想就说:“不是。”
他看着兰玉漆黑若琉璃的冷漠眼瞳,竟不知如何开口,兰玉的眼神太冷了,好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于兰玉而言,都是脚下微不足道的垃圾,可笑至极。
李聿青舌尖发苦,转移了话题,说:“你那个丫头已经醒了,过几日,我就让她来见你。”
他自说自话,道:“你先好好休养,养好身子。”
兰玉置若罔闻,漠然地看着李聿青,李聿青顿了顿,道:“你那个丫头醒了就吵着要下床,闻今告诉她,你没事,她才愿意好好养伤。”
说罢,李聿青替他掖了掖被角,说:“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李聿青一走,屋内安静了下来,兰玉偏头看着桌上那支烟枪,昨夜种种浮现在脑海中。李老爷子抽大烟时,他在身边陪侍过很多回,为他挑鸦片膏,点烟,烟雾缭绕里,即便没有抽,可闻着那甜腻的味道,也有几分飘飘然。日子久了,闻不着,反而有几分心痒,不单是心痒,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痒,食不知味地惦记着那口大烟。
那天,李老爷子让他抽一口时,兰玉恍了恍神,旋即就清醒过来。
他对上了李老爷子深沉的眼睛,李老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虽平静,可兰玉跟了他这么久,自然明白,和以往的玩笑不同,李老爷子没有给他留一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