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79)
方盒打开,正是他的那把琵琶身上桑氏所留的画,完完整整地留了下来。
兰玉不自觉地伸手抚摸了片刻,说:“带着吧。”
兰玉和银环抱着琵琶刚出琴行,就看见李明安正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他偏过头,看着兰玉,兰玉也看着李明安。
李明安说:“刚才和我舅舅路过,就看见了李家的马车,猜想应该是你在。”
兰玉嗯了声,他看着兰玉怀中的锦匣,略一思索,就大概猜出了他怀中抱着的应该是琵琶。
李明安道:“小娘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兰玉说:“不必了,我该回去了。”
李明安道:“车夫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小娘不用担心。”
说完,他跳下马车,打开了车门,微微侧身,道:“请。”
兰玉盯着李明安看了一会儿,抬腿跨上了马车。
马车内坐了三人,李明安和银环相对而坐,兰玉将琵琶放在一旁,一言不发。
自李明安回来之后,性情大变,银环也忍不住有几分不自在,可想起李明安回来那天挺身而出为兰玉说话,便少了几分畏惧。她小声道:“三少爷,我们出来是请示过老爷的,万一回去得太晚,只怕老爷要着恼的。”
李明安看了她一眼,偏头看着兰玉,半晌,说:“难得雪停,小娘不想出去走走吗?”
兰玉道:“三少爷都不怕惹麻烦上身,我怕什么?”
李明安笑了一下,他一笑,倒依稀有几分过往的影子,兰玉看着,目光忍不住落在他臂弯上绑缚的白巾,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李明安带他去的是一座园子,园子深幽,枝干不见绿意,窸窸窣窣地挂着一点积雪冰柱,将掉不掉。
李明安说:“这座园子原来是前清一个闲散王爷所住之所,后来八国联军侵华,他家人都遇难了,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就将这园子捐了出去,改成一个观赏的园子,自己出了家。”
兰玉穿着披风,纵目望去,却见园中朱红长廊交错,八角凉亭精巧,很有几分岁月侵蚀之后的颓意。将下过雪,周遭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积雪掉落的声音。
兰玉道:“你怎么会来此?”
李明安道:“以前听我娘说起过,一直没有机会来。”
“留心脚下。”
他提醒他脚下有石阶,银环远远地跟着他们。
兰玉吸着空气中的清冽冷意,周遭静谧无人,整个人也放松了几分,他自来到北平,还从来没有出过李公馆,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大抵是只有二人,兰玉问李明安,“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明安目光一直没有从兰玉身上移开,闻言,静了静,说:“兰玉,我回北平,就不走了。”
兰玉愣了下。
李明安是跟着赵培昇和许程青一起回北平的,所有人都以为李明安会跟着赵培昇回去。
过了片刻,兰玉说:“好不容易走出去了,为什么要再回来?”
李明安伸手碰了碰臂弯上的白巾,深深地看着兰玉,说:“当初我娘死的时候,我恨不得把雷天千刀万剐,如果不是他把我们抓上山,一切就不会发生。”
“所以我杀了他,”李明安轻描淡写道,“可等他死了,我才发现,他该死,可他不是最该死的。”
兰玉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青年,说:“你想做什么?”
李明安没有说话,目光仍看着兰玉,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兰玉的脸颊,就抽回了手,说:“这个孩子是我爹的,还是我二哥的?”
他自说自话道:“我爹——”他有几分嘲讽,“我二哥的吧。”
兰玉说:“应该是吧。”
李明安沉默须臾,说:“你想生下来?”
“不想。”兰玉不假思索。
李明安道:“我可以帮你。”
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明安,说:“你知不知道你爹和李聿青有多看重它?”
李明安语气却很平静,说:“你不想,我就帮你。”
“兰玉,这两个月里,我跟着我舅舅拿过枪,上过战场,杀过人,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李明安说,“我有的时候想,死了吧,就这么死了。可当我萌生死念的时候,我就不甘心。”
“这世上这么多该死的人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去死?”
李明安盯着兰玉,说,“我还想到了你。”
“你是对的,”李明安微微笑了一下,说,“兰玉,每每想起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生的意志更坚定一分。”
“我喜欢你,以前喜欢,现在喜欢,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有你。”李明安道,“你不能做的事我可以帮你做,包括这个孩子。”
兰玉怔怔地看着李明安,过了许久才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李明安也一怔,看着兰玉,说:“那我该是怎么样的?”
兰玉道:“你娘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她看不见了,”李明安摇摇头,镜片下的眼睛微微泛起了红,他看着兰玉,说,“她看不见了,兰玉,我后来一直在想,我要是不这么天真,但凡我像我二哥或者大哥一样,我娘她是不是就不会为了要护着我而死?”
李明安突然俯身抱住兰玉,兰玉刚想推开他,就听李明安说:“兰玉,我什么都没有了。”
兰玉迟疑了须臾,到底是放下了手。
第79章
兰玉拒绝了李明安,这李公馆里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的太多了,根本用不上李明安来帮他。
更何况对李明安,兰玉心中总存了一分不忍,一旦这个孩子是李明安出手弄掉的,李聿青必然着恼,一定会为难李明安。李家兄弟相残,兰玉本该拊掌称好,可看着李明安,兰玉总想起初见时意气风发,热血冲动的少年。
还有赵氏,在赵氏身上,兰玉看见了他母亲桑氏的影子。
年关将近,李鸣争和李聿青、李明安都忙碌了起来。李鸣争手中管着李家偌大的家业,而李聿青身居要职,李明安虽是刚回北平,可他身后是李家和许程平,赵培昇,即便如今年纪尚青,却也无人敢小觑他。
一时间风头无两。
李老爷子心中欣慰又有几分怅然。
今日他和李老夫人又吵过一架——因为兰玉腹中的孩子。
今天的北平城突然刮了一场沙尘暴,狂风大作,漫天的风沙遮天蔽日,院中的树都似要被连根拔起,狂风中卷着的碎石断瓦砸将得四处砰砰作响。沙尘暴过后,天地都覆上了一层黄沙,李老夫人当即吩咐府中下人去清理,李老爷子正着下人将他推出院子,就和李老夫人撞了个正着。
二人相敬如宾三十载,如今却见面如同陌生人。
李老爷子抬手扇了扇灰尘,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走近,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李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今年的天气真是怪极了,不是洪水就是冰灾,如今还来了这样吓人的沙尘暴。
李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事有反常必有妖。
李老爷子听她含沙射影的说辞也有几分不耐,拍了拍扶手,管事知机地转过了轮椅,二人就回了院子。李老夫人身后的严家是官宦世家,自前清到如今的北洋政府,地位稳如磐石,凭心而论,李老夫人嫁进当时的李家,是低嫁了。这么多年,李老爷子虽对她没多少情分,却一直是敬重有加,对她管理后宅的霹雳手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临老了,二人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起了李老夫人所说的“事有反常必有妖”,在心中冷冷嘲了声荒唐,兰玉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过了一会儿,丫鬟捧来了烟枪,自兰玉怀了孕,李老爷子抽大烟时就不再让他在自己身边待着了。他斜靠在罗汉床上,看着丫鬟填上价值千金的福寿膏,忍不住眯起眼睛嗅了嗅,眉宇之间有几分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