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52)
“您该明白,这事儿非同小可,”狱警意味深长。
李明安沉默须臾,道:“我说了,这回动手的主要是我……”
狱警笑道:“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李明安愣了下,顿时就明白了,大抵是大使馆给巡捕房施压,巡捕房需要人出去担责,可他们不能让李明安去担着,只能让那几个毫无背景的学生去了。
李明安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狱警啧了声,说:“您说好好的和洋人动什么手?您瞧瞧,您和您的同学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能经得住几回刑啊?”
李明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狱警,二人目光对上,李明安手指紧攥成拳,耳听着远处渐渐没了声息,心中有几分慌乱,“我同学……他们不会有事吧?”
狱警琢磨须臾,笑道:“现在应当还不会,可他们遭了刑,就这么丢回去,就不知道了。”
“你帮我去看看他们,”李明安说,“我给你钱,五十大洋,你帮我给他们带点药。”
狱警说:“一百。”
李明安咬了咬牙,说:“行。”
狱警笑了起来,道:“三少爷心善,行,我就帮您这回。”
李明安看着那个狱警,沉声道:“他们都是我的同学,要是他们在这巡捕房里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狱警一怔,对上李明安的眼睛,少年人眉眼清秀,还有几分未褪的稚气,可被他盯着,后背竟生出一丝凉意。
狱警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走了。
李明安在牢狱里煎熬了三天,直到第三天,他才等来姗姗来迟的李聿青。
李聿青穿了身军装,军靴踏在冷硬的地上发出利落的声响,他上衣扣子开了两颗,透着股子吊儿郎当的意味。
狱警态度有几分恭敬,说:“二爷,请。”
李明安看着李聿青,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叫了声,“二哥。”
李聿青看了狱警一眼,狱警打开牢门,知机地退了出去,他慢慢地踱步入牢房内,想挑张凳子坐,可手刚挨着桌面就嫌弃地搓了搓黏腻的污垢。李聿青没说话,李明安没忍住,又叫了声,“二哥……你帮我看看我那几个同学,他们……”
李聿青冷笑一声,“李明安。”
“你他妈自己都保不了了,还想着管别人?”
李明安愣住了。
李聿青抬起眼睛,审视着形容狼狈,面色苍白的弟弟,说:“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李明安抿紧嘴唇,心有不甘道:“我没做错——”
李聿青嗤笑道:“你没错?没错别他妈让老子来这儿捞你啊,有本事你自己大摇大摆地从这儿走出去。”
李明安哑然,半晌,道:“难道我就看着他们欺负我们中国人?”
李聿青顿了顿,说:“有的事能管,有的事你管不了,再说了,管也得讲究个法子。”
他看着李明安颧骨上的淤青和脸颊的擦伤,嘲弄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当街动手,你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李明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李聿青道:“好好在这儿给我反省几天。”
“二哥……”李明安犹豫道,“你帮我救我那几个同学吧,他们是无辜的……”
李聿青气笑了,说:“我们李家怎么还出了个圣人?”
“你管他们,他们可不一定管你。”
李明安说:“……什么?”
李聿青看着李明安,淡淡道:“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你,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是你撺掇他们去打那几个洋人。”
李明安呆了呆,李聿青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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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狂怒的小狗崽。
第54章
且不说李明安在监狱内过得煎熬,李公馆里,李老爷子大动肝火,刘大夫连忙开了两剂药,煎着喝了下去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明安的母亲最是难捱,她性子温软,自入李公馆以来,一直谨小慎微,每一步都走得仔细又小心。她和李老夫人,三夫人白氏不一样,李老夫人是李老爷子的发妻,出身官宦世家,而李聿青的母亲白氏母家这些年趁乱而起,李老爷子即便是为了和白家交好,也不会如何发落白氏。
赵家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赵氏又是庶出,所幸她还生了一个儿子。李明安是她在这偌大宅院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偏李明安天生眼疾,性子像她,又不像她,赵氏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多有怜惜,处处维护,恨不得他还是襁褓中的幼儿,周道照顾。
她心中也知道,对李明安护佑太过会害了他,可赵氏忍不住,李公馆是个虎狼窝,她儿子温软如绵羊,她这个母亲要是不护着,李明安说不定都活不下来。
李明安和李鸣争,李聿青全不一样,他毫无兄长的半点锋芒,总爱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说些傻话。李明安曾对赵氏说,他说以后的国家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赵氏莞尔,轻声问他,那该是怎么样?
彼时她亲手缝补着李明安衬衫上掉落的扣子,一边看着躺在藤椅上的儿子。少年人朝气蓬勃,满眼憧憬,摘了常戴的眼镜,愈发显得稚气,他盘腿坐起来,思索着对赵氏说,那时候娘可以走出李公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赵氏说,那怎么行,娘是个女人……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的,娘——也走不了那么远。
她缠了一双小脚,走路慢。
李明安说,女人怎么了?如今女孩儿都能上学了,女人和男人没什么不一样。女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不用缠小脚,不用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想上学就上学,女人也可以建功立业。
他语气缓慢,仿佛轻眼见着了未来的世界一般,接着道,那时我们会有一个开明的政府,没人敢欺负咱们,没有侵略,没有战火,没有灾荒,也没有这样多乞丐流民。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过得快活,可以吃饱饭,有房子住。
赵氏哭笑不得,说,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东西?
李明安说,书上写的,先生也这么说。
赵氏看着李明安,笑道,哪里有那么好的时候?从古至今,人分三六九等,上至帝王将相,下有贩夫走卒,这是亘古不变的。
李明安道,帝王将相怎么了?现在连皇帝都没了。
他不以为意,很有几分不服气,赵氏笑了起来,只觉得这样子的李明安实在是很天真可爱。她儿子虽比不得李鸣争和李聿青,可他善良,温顺,赵氏已经知足。
不知怎的,赵氏突然想,她是不是错了?她该对李明安严厉些如李老夫人一般,让李明安去争,去抢,她该将李明安从梦中唤醒,教他少做些梦,遇事不要强出头,更不该这样天真。
赵氏度日如年,李老爷子说不管李明安,可虎毒不食子,李明安到底是他的亲儿子。但是依李老爷子的性子,只怕李明安要在里头吃苦头,赵氏想李明安确实该吃些苦头,要长大了,偏又担心牢狱里的人会作践他,李明安受不住。
李明安在狱中过一日,她就煎熬一日,夙夜难寐,不过几日,人就瘦了一圈。她也去过一回巡捕房,可巡捕房里的人言辞含糊,就是不放她进去。赵氏纠缠无果,只好退了一步,塞了一大笔钱,希望他们能对李明安关照一二。
赵氏和兰玉无意间碰着一回,那时赵氏来求见李老爷子,央他去救李明安。话是兰玉来传的,兰玉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女人,轻声道:“五姨娘,回去吧。”
赵氏眼睛通红,喃喃道:“五天了,老爷怎么忍心……”
兰玉说:“他不会不管三少爷的。”
赵氏望着兰玉,面前的青年长衫直立,神情平静,她是知道自己儿子那点心思的,心中一时有些复杂。过了许久,她才福身行了一礼,低声说:“谢谢……九姨娘,能不能劳烦你……”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兰玉,难以启齿一般,兰玉心念一转就明白了,道:“我不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