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19)
男人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兰玉,目光又扫到马车上砸在泥水里描了李字的红灯笼,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兰玉取出一个香囊,还将腰间悬挂的玉佩放入了其中,双手奉上,道:“一点小心意,多谢官爷援手击毙了疯马。”
他伸着双手,过了一会儿,男人才俯身拿走了香囊,掂了掂,道:“既是李家的人,就赶紧回去吧,不要在街上久待了。”
兰玉说:“多谢官爷,我们这就走。”
那男人抬了抬手,道:“走。”
说罢,十数骑扬长而去,马蹄踏起沿途雨水溅了兰玉一身。他闭了闭眼睛,抹去脸上的雨水,才吐出了一口长气。
兰玉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下人,转身过去用力搬动着翻了的马车。马车沉重,雨又下得大,不过片刻,浑身都湿透了。
突然,有两个打着伞的中年男人急步走了过来,对兰玉道:“这位……先生,我们爷请您过去。”
兰玉一怔,循着二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一旁布庄的二楼正站着一个男人,雨幕迷蒙,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那一刹那,兰玉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兰玉说:“有劳二位将他送去医馆。”
中年男人应下,兰玉想起什么,又钻进马车抱出那把琵琶,才走进了男人伞下,朝布庄走了过去。
第22章
布庄内挂满了颜色各异的布匹,一边上还挂着许多成衣,有洋装,有长袍,雨正滂沱,大堂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客人。
中年男人是这家李氏布庄的掌柜,二人踏入布庄,他收了伞放入门边的桶内,对兰玉笑说:“这边请。”
兰玉颔首,二人沿着木质长梯,将往上走时,兰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胡乱地理了理衣服,可瞧见被污水染得脏污的衣服,又慢慢放下了手。
李鸣争已经见多了他狼狈的样子,多这一次不多。
掌柜的将他送上了二楼,道:“爷,客人到了。”
李鸣争站在窗边,目光落在浑身湿漉漉的兰玉身上,他形容狼狈,俨然外头无家可归只能躲在檐下的流浪猫。兰玉穿着长衫,衣裳已经湿透了,贴合着,男人清瘦的身体一览无余。
李鸣争说:“拿套干净衣裳。”
掌柜的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兰玉和李鸣争。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风雨正疾,突然,一道紫电劈下,兰玉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抱着怀中的琵琶。
兰玉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多谢大少爷。”
李鸣争只看着兰玉,没有说话。
李鸣争这个人,冷淡少语,一言不发地看着人时,眼神沉沉的,压迫性十足。兰玉抬起眼睛看了李鸣争一眼,又挪开了目光,明知故问,小声道:“大少爷怎么在这儿?”
李鸣争淡淡道:“这是李家的布庄。”
兰玉浑身都是湿的,不过站了那么一会儿,地上已经洇开了一摊水迹。
突然,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说:“爷,衣服送来了。”
说罢,掌柜抱着一套新衣裳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小厮,手中提着两桶热水。这间屋子兴许是李鸣争在这布庄内的临时住所,不大,却一应俱全。
小厮将热水灌入屏风后的木桶内,掌柜将衣裳放下,就无声无息地带上门离开了。
李鸣争说:“去将衣服换了。”
兰玉眨了眨眼睛,看着李鸣争,叹口气,道:“大少爷,你明知我喜欢你,还对我这般温柔细心——”
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李鸣争波澜不惊道:“你是李家的姨娘,落水狗一样的走出去,丢的是李家人。”
兰玉哼笑了声,说:“我的大少爷,您大可不必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李鸣争瞥他一眼,兰玉抱着琵琶走向李鸣争,说:“大少爷既不喜欢我,那便好人做到底,帮我一个忙吧。”
李鸣争:“嗯?”
兰玉将琵琶往他怀中放,道:“我去洗澡,有劳大少爷,帮我拿着琵琶。”
这屋中他随处可放琵琶,偏将琵琶给李鸣争,李鸣争看了片刻,伸手接过了他的琵琶。
兰玉嘴角翘了翘,轻声说:“这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请大少爷帮我看好了。”
李鸣争接琵琶时,二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了个正着,挨得近,兰玉发梢挂着水珠,滴落白皙的脖颈,转眼就消失不见。
李鸣争没有动,没留神,手指擦过琵琶弦发出一声轻响,窗外惊雷炸响,浓云翻滚,风刮着雨水斜斜的卷入窗内。李鸣争慢慢屈指蹭了一下指尖残存的凉意,可那点凉意转瞬即逝,已经留不住了。
李鸣争将琵琶放在了一旁,看着不断踅摸入窗的雨水,抬手就将窗户关上了。
一扇屏风之隔,屏风是乌船夜泊月高悬,淡泊寂静,顶好的素娟,隐约能瞧见屏风之内的风景。
兰玉的琵琶湿了,李鸣争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安静地擦拭着琵琶身。许是有些年头了,木制的琵琶身上镌刻下几道斑驳的擦痕,上头雕了株兰花,刻着兰玉二字。
屏风里传来兰玉脱衣服的窸窣声响,他迈入浴桶之中发出的轻微水声,分明窗外正值大雨,雨声大,那点声响微不足道,可李鸣争却听得清楚明白。
那是他洗澡时用的浴桶。
李鸣争似乎还听到了热水浇在皮肤上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素娟屏风上印出的人。李鸣争看到了兰玉侧坐的身影,他正拿着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脖颈,那截脖子也仰了起来,脖颈儿细,他一只手就能握紧。
李鸣争神色冷静,毫无半点窥视别人沐浴的自觉,兰玉若有所觉,索性转了个身,趴在浴桶上说:“大少爷,你这般看着我,让我怎么洗?”
李鸣争没说话。
兰玉说:“大少爷,你这屋子里什么都有,是不是会带女伴来这儿过夜?”
李鸣争淡淡道:“与你何干。”
兰玉语气懒散,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想到我和大少爷用一个浴桶,又在大少爷的屋子里,就忍不住心旌摇曳,万般邪念浮上心头。”
“可一想到我不是唯一一个,”他百无聊赖地拍了一下水,溅起水花,“我就不高兴。”
他不高兴说得坦诚,半点都不掩饰,像个耍性子的孩子。
李鸣争说:“别忘了你的身份。”
兰玉笑了,说:“你爹的姨娘嘛,我知道。”
“大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兰玉语气有几分怅然,“温柔解语花,还是天真可人的?”
他不等李鸣争开口,自说自话道:“我曾经就想,要是能有一个不嫌弃我的姑娘,性子温柔些,我这些年攒了点儿钱,也还能继续弹琵琶,虽不多却足以我们度日。”
李鸣争看着屏风上映出的身影,突然道:“你不喜欢男人?”
兰玉说:“以前不喜欢,我娘是妓女,我自小就看着她和那些男人逢场作戏,怎么会喜欢?”
李鸣争默然。
兰玉笑了声,道:“你爹强上我时,我简直恨死他了,后来见了你,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你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鸣争抬起眼睛,隔着薄薄的素娟,二人的目光似乎对上了,李鸣争冷冷道:“你不喜欢我,你只是不甘于被李聿青纠缠,所以想寻个庇护。”
兰玉笑道:“我想寻个庇护和我喜欢你并不矛盾。”
“我已在深渊了,大少爷可知道,人在深渊之下容易动心也不容易动心,”兰玉道,“你无意施舍的一点好,于我而言,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李鸣争面色波澜不惊,想起什么,道:“为什么姑娘会嫌弃你?”
兰玉一顿,手指抠着木桶,古怪地笑了一下,道:“大少爷猜猜看。”
李鸣争淡声道:“你有一技之长,虽身在勾栏,却足以傍身,身体康健,也并非面貌百拙千丑,为何嫌你?”
兰玉笑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