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4)
李家经营的是绸缎布匹生意,紧着风声,是最早一批购入洋机器的,名气在整个北方称得上响当当。
李老爷子年纪渐长,家中的生意就慢慢移交给了李鸣争,还凭着多年的经营,给李聿青在军部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这几十年来,北平城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新党,旧党,诡谲莫测,李聿青这人看着不着调,却在北平城里混得如鱼得水,是个手黑心更黑的人物。
而今李老爷子瘫了,可李家的事却还是要亲自把控着,故李鸣争隔段时间就会来送账本,和他谈谈李家的事。
李鸣争是李老爷子的长子,是他一手雕琢出的继承人,成熟,稳重,独独性子太冷淡,饶是他,有时也猜不透自己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日,李鸣争拿了两本账册来时,李老爷子正靠坐在榻上,他手里拿着一杆鎏金的烟枪,神色有些倦怠。
兰玉跪坐在一旁,已经入了夏,北平城热,他穿着薄衫,头发稍稍长长了,垂在修长的脖颈间。那截颈子白而细,鹤也似,不堪一握,他垂着头,手中握着细细的金匙正往烟枪里添芙蓉膏,姿态优雅,作画弄琴一般,浑然不像在弄那些作孽的脏东西。
卡擦一声,兰玉划亮火柴,点燃了烟枪。
他甩灭了火柴,看向李鸣争,正对上青年冷淡的目光,他微微皱眉,眼里藏着几分厌恶。
诚然,李鸣争厌恶他。
兰玉浅浅笑了一下,凑近了,在李老爷子耳边道:“既有正事,我先下去了。”
李老爷子却捉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也不是外人,不用避。”
兰玉看了李老爷子一眼,笑了笑,软了身体拿手肘靠着矮几,安安静静的,不再出声。
李鸣争波澜不惊地将手中的账簿递上了矮几,视线之内,他爹一手握着烟枪,一手握着兰玉白皙细软的手指把玩。
那双手会弹琵琶,李鸣争曾听过,乐音清高不染纤尘,人却自甘下贱。
可惜了那手好技艺。
他语气不疾不徐,简明扼要地说起这个月来李家名下各个商铺的生意,李老爷子起初还说两句,抽上了大烟,回应就变得有一下没一下了。
李老爷子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揉弄着那只手,指缝,指头,都可供亵玩,捏得色情又微微的痒,兰玉轻哼了一声,李鸣争声音微顿,目光落在榻边,兰玉赤着脚,不知他爹做了什么,脚趾都蜷了蜷,像是不好意思,下意识地要藏将起来。
李鸣争就看见了他脚踝上的一颗红痣,皮肉白,红痣生在右脚踝,还未等李鸣争看清,贞洁烈妇也似的,羞羞怯怯地缩回了长衫里。
屋子里弥漫着那股子腻人的古怪甜香,像是要勾人上瘾,白烟缭绕,李鸣争久等不到他爹再开口,抬起头,就看见李老爷子兀自吞云吐雾,兰玉懒洋洋地跪直起身,瞧着他,未语先笑,慢慢道:“大少爷,您要不先将账本留这,等老爷精神好些了再看。”
李鸣争和他对视着,突然,问他,“我父亲是何时染的大烟瘾?”
兰玉微笑道:“大少爷这话什么意思?”
李鸣争冷淡地看着兰玉,兰玉叹了口气,说:“我跟着老爷的时候,他就抽上大烟了,难不成大爷觉得是我让老爷沾了这东西?”
李鸣争不置可否,转身就离去了。
兰玉看着他的背影,玩儿一般,屈指轻轻敲着桌上的账本,嗒,嗒,嗒。
第5章
李老爷子抽上大烟,在北平城里不是什么稀罕事,时下北平,大烟馆屡禁不止,沾上这恶东西的,实在不可数。
何况他在一年前就开始抽了。
兰玉不惮李鸣争将这罪名冠在他头上,无凭无据的,就算李大少爷真想借此弄死他,李老爷子还没断气呢。
天已经入了夏,蝉鸣一响,北平城就燥热起来,所幸天将明时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拂散了几分热意。天热,整个人也变得惫懒,兰玉拿勺子搅着碗中的粥,没什么食欲。
李老爷子精神倒也算不错,说:“吃不下?”
兰玉嗯了声,恹恹的,有几分不着痕迹的撒娇意味,道:“没胃口。”
李老爷子很受用,将手中的勺子凑兰玉嘴边,道:“张嘴。”
兰玉抿着嘴,摇摇头,李老爷子哄他,“再多吃两口,待会儿吩咐下人弄些开胃的点心。”
兰玉瞧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了进去,李老爷子笑他,“娇气。”
李聿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脚步顿了顿,笑道:“爹,我这来的不是时候。”
李老爷子说:“没规矩,进也不知让人通报一声。”
李聿青笑了声,吊儿郎当地直接就行了一个旧礼,道:“行,爹,儿子给您请安。”
李老爷子心情不错,懒得和他计较,道:“老二,大早上的你过来做什么?”
李聿青说:“这不是想着几日没来给您请安,特意来瞧瞧您。”
李老爷子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你有这孝心?”
李聿青叹气,“爹啊,您可是我亲爹,我不对您有孝心,还能孝顺谁呢?”他就势就往桌上一坐,说,“爹,我也还没用早膳呢。”
李老爷子瞥他一眼,说:“给他添一副碗筷。”
兰玉应了声,起了身,他穿着旧式长衫,料子是顶好的料子,衣襟扣上最后一粒,锁着脖子也掩不住那副好身段。兰玉这人分明是个男人,容色清俊,不看那双狐狸眼,只当是哪家的读书人吗,可这举手投足间却教李聿青生生嗅出了几分风骚劲。和女人的骚劲不一样,男人知男人,兰玉更高明,也更不动声色。
兰玉端着一副碗筷俯身放在李聿青身边,挨得近了,李聿青闻到了他爹惯用的檀香味道。
老爷子供奉菩萨,早年还花大价钱买了一尊半人高的和田玉观音像,就供在佛堂里。李聿青只当他爹临老了,怕死,心里对此不屑一顾,就他爹这辈子造的孽,要真有菩萨,只怕也会将他打入地狱。
李聿青一抬眼,就看见了兰玉腕子上的红痕,他久经风月,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来的。李聿青心中啧了声,老东西老归老,玩起来手段倒是多,也不怕死在床上。
李聿青笑盈盈道:“多谢九姨娘。”
兰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坐回了李老爷子身边。
李聿青像是真的来陪李老爷子吃早饭的,二人间或谈京中局势,又或谈几句时下新闻,难得的有几分和睦。兰玉不紧不慢地吃着碗中的清粥,突然,他手指一顿,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李聿青。李聿青面色如常,正和李老爷子说着话,目光都没有分给兰玉。
任谁也看不出,李聿青桌子底下的脚却挨着兰玉的。
一次是不经意,两次就是故意了。
兰玉没先到李聿青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着李老爷子的面调戏亲爹的姨娘。
他想往后缩,却被李聿青夹在了腿间,桌子不大,兰玉有所顾忌,冷冷地瞪了李聿青一眼,李聿青反而笑了笑,狎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肉。
兰玉捏紧手中的勺子,李聿青穿的是新式的尖头皮鞋,存在感十足,自他的长衫袍角内钻了进去,贴着他的腿,蛇也似的,让兰玉浑身发麻。他手中的勺子跌入碗中,发出一声脆响,李老爷子偏头看着兰玉,发觉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聿青说:“小娘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
兰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李聿青,眼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他狠狠踢了李聿青一脚,转头就低声对李老爷子勉强地笑了笑,说:“小厨房里我让下人熬了个银耳莲子羹,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李老爷子说:“若是不舒服,就让下人去,别累着了。”
兰玉抿着嘴笑了下,起身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看李聿青一眼。
李聿青花名在外,兰玉无意和这样的人纠缠,更遑论他还是李老爷子的儿子。像他那样的人,撩拨他,无非就是见色起意,随意玩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