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74)
兰玉浑身发凉,他喃喃道:“不是……”他看着李老爷子,道,“我是一个男人,怎会有男人生子?”
李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兰玉,笑了一下,说:“别人不能,可你能。”
他说:“你是我的小菩萨。”
兰玉不住地摇头,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老爷,夫人不会允许一个男人的孩子出生在李家,更何况,它即便出生,日后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世人的非议?”
李老爷子慢慢道:“一切我自有办法。”
他看着兰玉,温柔地摸了摸兰玉的脸颊,道:“我喜欢你和我的孩子,我会让他堂堂正正地在李家长大,所以,兰玉——”
“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孩子,明白吗?”李老爷子说。
兰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李老爷子院子的,脑中嗡嗡作响,倏而是刘大夫和他说他怀孕了,倏而又是李老爷子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只觉得冷得要命,血都像要冻住了。
他恍惚地迈过门槛,冷不丁的脚下一软,险些栽倒,所幸银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叫了声,“主子……”她说笑道,“您怎么走路都不看脚下的?”
旋即,她就看见了兰玉惨白的脸色,她怔了怔,惊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兰玉看了银环一眼,拂开她的手,兀自朝里走去,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银环从来没有见过兰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又不敢说话,将灌好的汤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兰玉身边,轻声道:“主子,您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兰玉沉默不言。
银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在外头,您有事叫我。”
说完,就走了出去。
玉团儿懒洋洋地自绒毯里直起身,踮着脚走向了兰玉,小东西张着一双鸳鸯眼,望着兰玉。兰玉垂下了眼睛,看着雪白的狮子猫,小东西挨过来,拿尾巴蹭着他的手臂。
兰玉掐着狮子猫的尾巴尖,它软绵绵地叫了声,兰玉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玉团儿自也不会回答。
兰玉又松开了手,他突兀地笑了声,抬手抓着床边的枕头狠狠砸了出去,砰的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吓得玉团儿直接蹿了出去,叫声惊惧。
第75章
李老爷子将兰玉怀孕的事情压了下来,第二天还让刘大夫开了安胎的药,药包送到兰玉屋子里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那几副药,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银环听了一耳朵如何煎药的叮嘱,李老爷子身边的管事还亲自吩咐银环,照看好兰玉的身子,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等人走了之后,银环看着那几副药,说:“好端端的,刘大夫给您开那么多药做什么?”
她拿起一包,闻了闻,就听见兰玉说,“安胎。”
银环噢了声,说完,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的药包都掉在了桌上,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兰玉。一宿没睡,兰玉脸色透着股子病态的苍白,愈发衬得瞳仁乌黑,他脸上神色淡漠,眼里却是尖锐的嘲讽,淬了寒冰也似,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兰玉看着银环,说:“我怀孕了。”
银环睁大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兰玉的肚子,结结巴巴道:“……什么?怎么会呢,主子,您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怀孕?”
兰玉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的笑意,说:“荒唐吗?”
“我也觉得荒唐。”他声音轻,语气却透着股子压抑的癫狂,银环有点儿害怕,怔怔地看着兰玉。
兰玉恍若未觉,玉团儿伏在他膝头,他伸手抚着猫的脊背,慢慢道:“我也觉得荒唐,可偏偏是我,我原以为我生了那东西,已经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了。”
“没想到,”兰玉凉凉地笑了一声,“它竟能残忍至此。”
银环喃喃地叫了声,“……主子。”
兰玉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小丫鬟,神情冷静得骇人,他说,“你怕什么?”
“去把药煎了吧,”兰玉说。
银环讷讷无言,不知说什么,也不敢说。兰玉在她面前向来温和,鲜少动怒,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冷厉尖锐,直将小姑娘吓得慌了神。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所谓的安胎药退出屋子。关门时,银环看了眼兰玉,兰玉坐在椅子上,冬日午后的光透过窗落了兰玉满身,他只安静地抚着膝头的猫,整个人都似埋入了浓重的阴霾里,觉不出一丝暖意。
自兰玉怀孕之后,一连几天,李老爷子都要见兰玉。二人独处时,李老爷子会伸手摸着兰玉的肚子,竟俨然有几分将为人父的欢喜。
李老爷子说:“还犯恶心吗?”
兰玉神色不咸不淡的,说:“还好。”
李老爷子道:“这是个乖的,他三个哥哥可最能折腾人,尤其是老三,他娘怀他的前几个月,日日吐得昏天黑地,险些以为要保不住了,偏他挺了过来。”
闻言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他坐在轮椅上,说这话时,目光盯着他的肚子,眉宇之间没有一丝怅然抑或愧疚。兰玉心中突然觉得疲惫厌恶,竟无力再赔笑伪装温情,他淡淡道:“五姨娘为了李家吃了不少苦。”
李老爷子道:“哪个女人都得走这一遭。”
兰玉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开口。
李老爷子突然道:“兰玉,我知道你为赵氏不平,”他话音一落,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年迈的男人平静地注视着兰玉,仿佛能窥出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恨,因着这个孩子,李老爷子能包容兰玉的脾气。他摸着拇指的扳指,徐徐地转着,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赵氏之所以悬梁,是因为她明白等着她的只有一条死路,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老三,”李老爷子说,“她不死,老三一辈子都会背负母亲不贞的污点,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李老爷子说:“她是一个好母亲。”
“就像你母亲一样,”李老爷子道,“即便生下一个不为世人所不容的你,她不惜净身出户,背井离乡,甚至为了活下去沦落风尘。”
兰玉听着他侃侃而谈,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他打断李老爷子,说:“你别提我娘。”
李老爷子顿了顿,看着兰玉,有几分不虞,可见青年苍白的脸色,又忍了下来,笑了一下,道:“好。”
他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你娘是葬在扬州了吧,等开了春,我着人将你娘迁来北平吧,择个风水宝地。这样你还能常给她祭祀清扫,以尽人子孝道。”
兰玉漠然道:“老爷的好意兰玉心领了,我娘安葬在扬州已有多年,突然动土,只怕要惊了她的亡灵,扰了她多年清净。”
李老爷子沉沉地盯着兰玉看了片刻,笑了,说:“好,那就都由你。”
当天晚上,李聿青来寻兰玉。
银环正煎好药,刚穿过长廊,却见李聿青转过拱门而入,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隆冬天黑得早,廊下已经点亮了灯火。
“二爷,”银环行了一个礼。
李聿青看着她手中飘着清苦味道的黄汤皱了皱眉,说:“你家主子的药?”
银环迟疑着点了点头。
李聿青说:“给我,你下去。”
银环抓紧木托盘,“……二爷。”
李聿青不耐烦,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托盘,说:“出去。”
银环没法,只好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哎,那麻烦二爷将药给我们主子送进去。”
李聿青瞥她一眼,浑不在意,拿着药就推开了门。屋子里已经点着了灯,兰玉竟在书桌前,执笔不知在写什么。烛影拉长了瘦削的身影,兰玉挽着衣袖,露出了两截白皙透着玉质冷感的手腕,很是赏心悦目。
李聿青看了片刻,笑道:“小娘好雅兴,写什么呢?”
兰玉没有抬头,转腕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搁下了笔。李聿青将药放在桌上,站在兰玉身边,凑过去看了眼,兰玉写的是小楷,很有几分骨秀神清的韵味。李聿青没想到,兰玉还写了一手好字,只不过,大抵是静心之作,字迹中藏了几分压抑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