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上(92)
祁律很快进了宫,端着昨日天子点名要的海鲜粥谒见,姬林已经等了好一阵,洗漱完毕,也批阅了一些文书,祁律还没走进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海鲜粥的香味儿。
因着昨日里身为小土狗,他已经闻过了海鲜粥的空碗,所以今日一嗅,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不正是那让他朝思夜想的海鲜粥么?
姬林见到祁律,也不知为什么,心情立刻大好,只是觉得能看到祁律,心里便舒坦,故意问:“太傅,你手中是何物?”
祁律没有与獳羊肩相处的那般随意,恭敬的回话,说:“回天子,正是海鲜粥,听寺人说,天子还未用早膳,不如用些粥水,再行繁忙公务。”
姬林特意等着这碗粥,所以才没用早膳,便让寺人拿来两只小豆,把海鲜粥一分为二,请祁律一起用膳。
祁律正好没吃,肚子饿得很,他血压低,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虽与天子一起用膳有些失仪,但还是架不住诱惑,坐下来一并吃粥。
姬林呷了一口粥水,他的教养极好,用粥的时候仿佛一副风景画,但又不会刻意做作,吃的还很香,又斯文又文雅,吃得还异常专注,简直就是对立统一的结合。
祁律心里说着,贵族就是贵族,你看看这基因强大的,男人长成这样,简直便是祸害啊!
祁律正吃粥,突听姬林说:“太傅不厚道,昨日里说好了与寡人熬海鲜粥,却先给你的小童食了,是不是不厚道?”
“咯噔!”祁律心中一跳,天子是怎么知道昨日馆驿里发生之事的?昨日自己的确给獳羊肩熬了海鲜粥,其实今日给天子的,便是昨日里剩下来的,祁律图省事儿,没有分两次熬,本以为神不住鬼不觉,没成想天子竟然知道了?
难不成……
天子其实是个心机鬼畜男,只是装成了二哈,还在馆驿里布下了眼线?否则天子是怎么连这点子小事儿都知道的?
姬林单纯的抱怨一下而已,哪知道祁律竟然“想入非非”,发散思维不可抑制,把姬林已经脑补成了一个伪装成大白兔的豺狼虎豹……
祁律立刻跪下来行礼,说:“天子教训的是,律知罪。”
姬林吓了一跳,赶忙扶起祁律,说:“太傅,你这是何故?寡人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正说话间,寺人便来传话,说:“天子,周公黑肩,虢公忌父,在门外请求谒见。”
祁律心里还在琢磨天子心机实在太过深沉的事情,立刻便说:“既然王上还有要事,那律先告退了。”
“不必。”哪知道姬林却说:“周公与虢公谒见,是来谈郑国的事情,正好太傅也来一起商议。”
祁律便站在一边没有离开,只是本分的垂着头。
周公黑肩与虢公忌父很快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身披黑袍,一个身披黑甲,黑肩昨日饮了猪骨粥,又与姬林说开了,心里松了口气,因此只是一日不见,已然能下榻行走,虽面容看起来还是十分虚弱苍白,但并无大碍。
两个人走进来,作礼拜见天子,黑肩稍微一侧头,正好看到太室的案子上,放着两只小豆,还有两只小匕,又看到祁律恭敬的站在一侧,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了然。
忌父没有他这么多心事,见到祁律,心中对祁律颇有好感,日前他们曾经一起扶持姬林上位,祁律连出妙招,让忌父佩服不已,便主动作礼,说:“祁太傅。”
祁律与忌父是平级,而且忌父手握兵权,祁律虽然备受宠信,但是手里没兵,也对虢公忌父作礼,说:“虢公。”
姬林眼看着一向不苟言笑的虢公忌父对祁律笑了一下,心里突然又有些闷闷的,心想着太傅这个人理膳出众,而且性子也好,在人群中十分吃得开,和谁关系都不错,日前和祭牙约为兄弟,又得到了公孙子都的器重,进了洛师之后,与虢公忌父打成一片,昨日又收了一个美貌的小童,就连心思深沉的黑肩也对祁律礼遇有嘉。
姬林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至于危机什么,他也不清楚。
姬林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虢公忌父和祁律“眉目传情”,说:“二位前来可是为了郑国的事情?与太傅说一说罢。”
他说着,展开袖袍,坐在席上,继续开始吃粥,祁律眼皮一跳,姬林的粥已经吃完了,似乎觉得特别好吃,于是又把祁律剩下的半碗拿过来吃,那可是祁律吃剩下的,天子竟没有半分嫌弃,也太节俭了罢……
周公黑肩拱手说:“禀天子,罪臣知晓,我王者正为朝中卿士一职烦心,因此特来献计。”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说起来便是老话儿了。自古以来,能连任三朝元老的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而这个黑肩,就是历史上连任辅佐周天子的周公。试看历史长河,有多少不可一世之臣,就例如和珅,只要换代,立刻下台,连命都不保。
如今先王驾崩,新王即位,以前的老臣也是时候整顿整顿了,这第一个要整顿的,便是当朝卿士!
之前说过了,卿士一职至关重要,说白了,卿士的位置只在天子之下,高于太傅之上,虽大多卿士乃是诸侯,远在封地,并不能在洛师指点天下,但是那名头,便好像诸侯会盟的盟主一样,自来高人一等,别人都要仰望。
因故,这个卿士之位,是抢破脑袋也要抢的职位。
周平王在世的时候,卿士是郑伯寤生,周平王晚年想要将卿士一职交给虢公忌父,但是没有成功,反而引起了郑伯寤生的不满,祭仲身为寤生的左膀右臂,亲自来洛师呵斥周平王,周平王吓得将王子狐送到郑国做人质,才化解了郑伯寤生的仇怨。
姬林将这些事情都看在眼中,因此他一上位,便想大刀阔斧的砍掉郑伯寤生卿士的职位,否则郑伯将趁着天子年幼,更加肆无忌惮。
黑肩今日来,便是来“送人头”的。
黑肩拱手说:“罪臣手中有与郑伯私通,谋反僭越的移书和信物。”
是了,祁律差点子忘了,黑肩可是僭越的其中之一,此次郑伯送亲郑姬,就是为了掩护谋反的盟书,如今黑肩已经归顺了姬林,依照他那决然的性子,必然后背阴损郑伯一把。
毕竟黑肩与郑伯,根本不是真正的盟友,当时不过利益一致而已,如今利益分崩离析,自然而然变成了死敌。
祁律一听,挑了挑眉,不由说:“周公虽手握移书,但这移书一旦拿出来,周公谋反之事,便要昭告天下百姓国人,而后背捅刀郑伯的事情,也会昭告天下诸侯,如此一来……被国人不耻,被诸侯唾弃,周公便没有想过么?”
的确如此,周公手里握着“王牌”,只要他把移书拿出来,郑伯寤生就是罪人,必然会夹着尾巴,不敢争抢这个卿士的职位,到时候姬林说要换掉卿士,郑伯肯定也不敢言语一声。
但对于黑肩来说,无异于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简直得不偿失。
黑肩却轻笑一声,说:“罪臣只知,天子不想让寤生做这个卿士,如今黑肩的命都是天子的,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声呢?黑肩……早便没有名声可言了。”
他这几句话有些自嘲,不过说的是真理。
祁律有些担忧,说:“据律所知,郑伯的移书,并非出自郑伯之手,乃是出自郑国卿士太宰祭仲之手,郑伯会不会一推四五六,将罪名冠在祭仲头上?”
黑肩笑着摇头,说:“祁太傅有所不知,这祭仲于郑伯,便是手臂,怎么会有人能忍受断臂之苦呢?且祭仲代表了郑国的卿族,一旦郑伯将祭仲推出来顶罪,只会惹怒国中卿族,剩下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
的确如此,郑国的卿族和公族闹得很凶,如果郑伯想要把所有的罪名归咎在祭仲头上,恐怕不容易,会引起国中动乱。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两位太傅意下如何?”
祁律与虢公对视了一眼,两位太傅说的自然是他们了,虢公忌父没有说话,他是个死忠之人,无论姬林说什么,他都会去做,不管是对是错,都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