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上(151)
当时獳羊肩还会错了意,特意背过身去,哪知道天子这么粗暴,其实是为了看祁太傅后背的纹身。
祁律的后背……的确有一块骨节形的红色纹身。
姬林看到祁律的纹身,整个人都很阴沉,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太傅,你可是长狄人?”
祁律当时被问的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是长狄人,他穿越来的时候,身份是祭仲府邸里的一个小吏,掌管水火,在膳房工作,还被老郑城恶霸欺负来着。
不过说实在的,祁律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是什么人。
鄋瞒因为身材高大,又因为是防风氏的后人,所以被中原人称为长狄人,长是身材高大的意思,也有防风氏的意思。
防风氏乃是上古的部落族长,古典籍记载,防风氏助鯀治理洪水,助禹立法。《国语》里记载,“昔禹致会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意思就是,大禹聚集群神到会稽山,唯独防风氏没有来,因此大禹便杀了防风氏,据说防风氏死后,一节骨头便有一辆车那么大,便有了防风氏后人身材高大,犹似巨人的传说。
鄋瞒人在后背纹骨节,应该也是祭祀先祖的一种方式。
防风氏的后人其实和周人也是一脉相传,但是因着鄋瞒不服管教,又在北面活动,所以被称为长狄人。
祁律没有原主的记忆,根本不知原主的身份,也无法回答姬林,但是他回答了姬林一句话。
祁律说:“律追随天子,不敢有二。”
姬林心中当即震荡起来,犹似滚沸的油,立刻让獳羊肩去拿洗纹墨的水来,不过想要洗掉纹身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放在现代都不容易,更别说放在古代了。古代要想洗掉纹身,需用特制的药材水浸泡五六天,然后再将纹身的地方全部扎破等等,工序异常复杂。
姬林明知来不及,却不肯放弃,哪知道祁律的纹身一洗,竟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那根本不是什么纹身,而是颜料,只是涂抹上去的而已,并没有纹入肉中。
祁律背后的确有一片殷红,但并非是红色的骨节,而是一片红色的花瓣,看起来像是胎记,后来又用红色的颜料加了几笔,看起来便是一个骨节纹身。
祁律后背的骨节早就被姬林给洗掉了,因此根本没有纹身,当俘虏提出来祁律便是细作的时候,祁律自然是最镇定的人,而姬林便是第二个做镇定之人。
鄫姒与鄋瞒人布局好了一切,但是他们万没有想到,一只不起眼的小狗子,破坏了这一场天衣无缝的阴谋。
卿大夫们立刻喊起来:“鄋瞒人可恨!果然在离间我等!”
“无错!将这鄋瞒人乱刀剁死,剁成肉泥!”
姬林第三次抬起手来,制止了激昂的卿大夫们,慢慢走到俘虏面前,看着那“失魂落魄”的俘虏,说:“怎么?这和你们算计好的,不一样对么?”
俘虏嘴硬没有说话。
姬林第二次发问,说“怎么?这和鄫姒告诉你的不一样,对么?”
“你!”俘虏立刻抬起头来,瞠目结舌的瞪着姬林,他没想到,姬林一开口便戳破了他们的诡计。
“大胆贱俘!竟敢对天子无礼!”虎贲军立刻将无礼的俘虏押解下来,让他跪在地上。
姬林负着手,黑色衬托得他身材高大,淡淡的说:“你想问,寡人是怎么知道的?寡人知道的还有许多,要不要寡人帮你都说出来?如今你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不必存有什么侥幸,寡人已经看穿了你们鄋瞒的诡计,鄫姒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引鄋瞒兵进入梅山,她后背应该还有人,你把这个人供出来,寡人便饶你不死。”
俘虏冷笑一声,说:“今日我事败,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我们鄋瞒人都是防风后裔,绝不会背信弃义,我甚么也不会说的,别白费力气了!”
俘虏还是个硬骨头,从他的伤口就能看得出来,俘虏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的皮肤,坑坑洼洼,全都是伤口,脸上却还挂着笑容,一脸宁死不屈的模样。
“好,”姬林点点头,说:“你想死,很好啊……祭相。”
“祭仲在。”
姬林幽幽一笑,说:“这位硬骨头的死士,害死了寡人的好友,亦害死了祭相的亲侄儿,你说该怎么办?”
祭仲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狠戾,唇角一抖,不是笑,而是克制着怒火,说:“仲自有办法,撬开他的嘴,他若是不开口,便打碎他的一口牙,拧掉他的舌头,卸掉他的下巴,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在场众人都打了一个冷颤,似乎感觉到了祭相的怒火,祭仲在郑国做国相,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的手段雷霆霹雳,说一不二,并非顽笑。
郑伯寤生蹙着眉,看了一眼祭仲,别看他此时镇定自若,但心中有些担心,他还以为鄫姒联络的不过是冒充鄋瞒人的死士,若是这么一查之后,最后的幕后主使,可不就查到了自己的头顶上来?
俘虏“哈哈哈哈——”狂笑起来,身上的血甩的到处都是。
姬林冷声说:“事到如今,你凭甚么发笑?”
俘虏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并不怕疼,越是疼,我便越是欢心!你们奸诈的周人,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任何!”
越是疼,便越是欢心?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一看便是嘴硬。
姬林沉声说:“来人!”
祁律却站了出来,拱手说:“天子,请听律一眼。”
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又变回了衣冠楚楚的太傅模样,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说:“天子,律尝听说,有些人骨头便是贱,越打便越是欢喜,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子大了甚么鸟没有,更别说是贱骨头的人了。”
祁律这么一句话,骂了无数次俘虏贱骨头,俘虏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祁律,祁律却一点儿也没有退缩。
“哦?”姬林配合着他,说:“依太傅之见,该当如何对待就贱骨头之人?”
祁律一笑,笑容越发的温柔起来,只是他这么一笑,旁人莫名觉得后背发凉,看着这温柔的笑容,总觉得在夏日里特别的……解暑?
祁律说:“贱骨头的人……哦不,是硬骨头的人,是不怕打的,越是打他,越是能激发他的忠君之心,律以为,这样的人只能……折辱。”
姬林饶有兴致,坐回了天子席位,伸手支在案几上,托着下巴,还歪了歪头,展示了一下自己俊美又尊贵的容颜,笑着说:“如何折辱?”
祁律淡淡的说:“众所周知,律乃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出身,掌管水火之齐,常年在膳房里走动,因此懂得道理,也仅仅局限于膳房,十分悠闲。众位卿大夫,可食过脆皮烧鹅?”
众人一听,脆皮烧鹅?为何莫名提到了这种美味。
这一晚上又是偷袭,又是打仗,还要连夜审问俘虏,大家伙儿都累了,亦饿了,腹中没有食儿,听到祁律谈起脆皮烧鹅,有些人便饿了起来。
祁律慢条条的说:“这脆皮烧鹅十足鲜美,想要烧鹅入味儿,关键还是在灌入鹅子腹中的卤水。这个卤水打进去,烧制的时候又不能漏出来,那怎么办?”
祁律一笑,看向那俘虏,说:“于是理膳之人便把卤水,从鹅子的肛门灌进去,然后用针线,将鹅子的肛门再一针一针的缝起来,如此吊着鹅子烧烤的时候,卤水也不会漏掉,鹅子才能充分浸透卤水的美味,烧出来的脆皮烧鹅又嫩又入味儿。”
那俘虏听着祁律“阴阳怪气”的话,莫名觉得身下一紧,眸子微微晃动,姬林则是调笑说:“太傅,不会是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祁律已然笑着说:“是了,天子英明,这便是律想出来的折辱贱骨头,哦不是,硬骨头的方法。”
祁律转过身来,对着那俘虏微笑,说:“卤水是给烧鹅准备的,以律之见,这位贱骨头皮松肉紧,想必肉质已经柴老的不能入口,十分塞牙,因此根本无需入味儿那么麻烦,卤水便不必了,换成了滚烫滚烫的藙子油,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