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上(104)
祁律托着腮帮子,坐在燕朝的台矶上,默默的叹了口气,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慢慢逼近子时,这时候宫门早已经关闭,祁律心想着,看来今日小羊又要独守空房了,自己今日必然要留在宫中过夜。
姬林耍单儿舞剑,还拉着祁律一起躺在天子的软榻上,非要祁律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祁律哪知道这是他给狗儿子讲睡前故事落下的毛病,心里还说,完了,天子这怕是缺父爱,不会把自己当成老爹了罢?
不能够啊,自己的确比天子大了一些,但也只是“虚长几岁”,没那么老罢?
祁律的嗓音很轻,回荡在路寝宫尊贵的太室中:“……灰姑娘接受了王子的求婚,从此王子和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水晶搭建的宫殿里。”
祁律讲完,口干舌燥,低头一看,好嘛,天子已然睡着了,又是那般雷打不动。
姬林不是睡着了,而是一过子时,突然从“王子”变成了“灰姑娘”,头中一片眩晕,“唰!”天旋地转,再一睁眼,祁律已经不在身边,确切的说,自己已经不在天子的软榻上,而是一晃来到太傅府邸。
此时此刻,小土狗趴在祁太傅的榻上,昂起小脑袋,“嗷呜……”了一声。
时辰已经晚了,姬林撒够了酒疯,本打算睡了,他趴下来,就听到“吱呀——”一声,瞬间又机警的抬起小脑袋。
是隔壁传来的响动,太傅府上没什么下人,如果有,也就是獳羊肩那小童了。
一声轻响,伴随着轻轻的跫音,似乎是什么人从隔壁走了出去……
一个黑影从太傅府邸中绕了出来,他没有走正门,而是走了侧门,小心翼翼的出来,随即往了无人烟的街道而去,七拐八拐之后,进了一扇小门。
仔细一看,竟是洛师馆驿!
那纤细的黑影走过去,熟门熟路的进了馆驿,很快来到一间房舍前,舍中传来女酒的嬉笑之声:“将军,幸酒呀!”
随即一个声音从舍中透出来,说:“进来。”
那黑影这才恭恭敬敬的推开舍门,走了进去,低垂着头没有抬起头来,舍中之人,竟是卫国将军,石厚!
时辰已经晚了,石厚坐在席上,左拥右抱,怀中靠坐着一个女酒,那女酒还在给石厚喂酒。
石厚轻笑一声,说:“都退下罢,今日便到这里。”
女酒们有些不尽兴,不过还是娇声说:“是,将军。”
随即全都嬉笑着退了出去,“吱呀——”房舍门关闭,舍中只剩下石厚与那低垂着头的纤细黑影。
石厚端起桌上的羽觞耳杯,自斟自饮一杯,这才说:“今日如何来我这里?”
那黑影拜在地上,十分恭敬的开口,声音清冽,透着一股少年之声,说:“小臣拜见宗主,今日祁太傅入宫,夜宿在路寝宫中,因此小臣得空,便来向宗主回禀。”
“哦?”石厚幽幽一笑,说:“看来天子真的很宠信祁太傅。”
他说着抬起手来,向那纤细的黑影招手,黑影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恭敬的膝行向前,跪在石厚跟前。
石厚没有说话,突然一把抓住黑影的手腕,在黑影的惊呼声中,一把将人抱起来,让那纤细的身子坐在自己怀中,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暗昧不明的烛火洒在黑影的面容上,叫他的脸面无处遁形。
——是太傅府中家宰,獳羊肩。
獳羊肩纤细的身子有些发抖,石厚轻笑一声,说:“怎么?你不欢心?你不是……一直对我存着那种龌龊的心思么?”
“小臣……”獳羊肩刚想说不敢,石厚已经“嘘……”了一声,没让他把话说完,笑着说:“祁太傅心思细腻,你好不容易混入他身侧,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原獳羊肩根本便是石家的人,老臣石碏退居二线之后,石碏的儿子石厚因为得势,变成了石家的宗主,獳羊肩乃是石家的家仆,这一切都是石厚的计策,不过被利用的卫州吁是不知情的,祁律果然可怜獳羊肩,出手相救,并且把獳羊肩带在身边。
“是,小臣不会坏了宗主大计。”獳羊肩低垂着眉眼,他不敢动,整个人十分僵硬。
石厚用手指轻轻描摹着獳羊肩的面颊,描摹着那柔和又本分的线条,笑着说:“我准备送给祁太傅一份大礼,需要你的帮衬,等这次事儿过后,便把你接回身边,如何?”
獳羊肩恭敬的说:“小臣的命是宗主的,但凭宗主调遣。”
石厚轻笑一声,说:“真真儿是一条好狗,那今日……便给你一些甜头。”
他说着,袖袍一扫,“呼!”烛火突然熄灭,馆驿的屋舍瞬间陷入昏暗之中,再无声息……
天子月下舞剑,何其潇洒。
果不其然,第二天祁律便听说了,身子骨一向硬朗的天子,竟然染了风寒,无错,大夏日里的,这年头也没有空调,天子却染了风寒,而不是害了风热。
祁律就知道,耍单儿啊,秀肌肉啊,浪啊,今天好了罢?
虽祁律这么吐槽着姬林,但身为一个“抓住男人胃”的好厨子,祁律琢磨着,还是给天子做点什么吃食才是,毕竟天子染了风寒,嘴里没味,吃什么都不香。
祁律趁着中午进了膳房,膳夫们一见他便知道,还调侃着说:“祁太傅又来了,必然是给天子做些好吃食,小臣门都听说了,天子害了风寒,没什么胃口,这不是,就知道祁太傅要来呢!”
祁律打算做一个简单的,又能对症风寒的,这次便不能吃凉皮儿了,鸡汤馄饨则是正好儿。
鸡汤驱寒,夏日里又不会太烈,馄饨滋味儿好,能饱腹,而且还带着一些汤水,也好消化,不会坨在胃里,生病的时候吃这个最好。
祁律动作麻利的包馄饨,很快做出一堆的小馄饨,一口一个,也不大,里面满满都是馅料儿,撑得小馄饨浑圆浑圆,圆滚滚的,看着就可爱。
将鸡汤吊起来,浓浓的熬上一大锅,祁律熬制鸡汤,让膳夫们帮忙看火,下午继续去“上班”,等散了班之后,又从政事堂匆匆来到膳房,鸡汤炖了几个时辰,已然大好了,那鲜香的滋味儿不用多说。
祁律还细心的把上面的油腥全都撇干净,用鸡汤煮馄饨,热腾腾的出锅之后,立刻端着往路寝宫而去。
寺人似乎知道祁律要来,笑着说:“太傅来了?天子都问了好几次了,太傅的吃食,那定然是不用检验的,若是咱们小臣试菜,天子听说又该不欢心了,太傅您请罢。”
祁律三天两头的端好吃的来投喂天子,起初是需要试菜的,但是天子信任祁律,因此也便不试了,每次都直接进去。
姬林早就听说祁律在做“鸡汤馄饨”,只是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如今祁律一进来,味道香的不行,愣是让姬林这嘴里没味儿的人食指大动。
祁律要把馄饨端过去,姬林却说:“太傅别过来!”
祁律一愣,心说自己也没有要非礼天子啊,为何这般大喊,仿佛自己是登徒浪子一般?
便听姬林的声音十足沙哑,还有些咳嗽,说:“太傅把吃食放在外面便可,寡人可不想把风寒传给太傅,太傅那身子骨儿禁不得这般折腾。”
原是姬林担心感冒传染,祁律也没有法子,就把鸡汤馄饨放在外面的案几上,嘱咐说:“天子,这馄饨皮儿薄,趁热食用,放久了面皮儿便要泡烂了。”
“有劳太傅了。”姬林谢过,还是一直咳嗽,祁律又不能进去,只好离开了路寝宫,去公车署准备出宫。
这一天也是累,又要上班,又要做饭,祁律回到府邸,直接扑在榻上,根本不想起身,准备歇一会儿再说。
就在这时候,突听獳羊肩的声音说:“虢公,您怎么来了?”
祁律从榻上爬起来,心想虢公来了?怕是又要和自己讨要什么海鲜的食谱?
祁律从房舍中走出来,便看到虢公已经大步走进了庭院,一身黑甲,手搭宝剑,身后竟然还跟着十来个虎贲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