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上(237)
滑甘虚弱到了极点,说话都费劲,褪去了高烧的殷红,脸颊苍白下来,嘴唇是单薄的粉色,慢慢的躺下来,这些动作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祁律看着滑甘这模样,脸色便十足不好看,说:“你放心,律已然叫石厚带着那几个膳夫去太宰府上,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滑甘喘了两口气,声音十足微弱,说:“甘不过下贱奴隶,怎容太傅费心?实不敢让太傅劳神劳力……”
祝聃便说:“小兄弟,你便别这么说了,太傅也当真为你担心,你好生躺下来休息就是了。”
祁律点头说:“祝将军所言甚是,你不必多想,休息便是了。”
他正说话,獳羊肩从外面走近来,说:“太傅,祭小君子来了。”
祭牙突然过来了,而且他这趟过来不是为了吃祁律做的小食,是因着有正事儿,他的叔父太宰祭仲交给他的正事儿。
祭牙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郑国的虎贲军,押解着昨日里那些膳夫。“咕咚!”祭牙一踹膳夫上士的膝盖弯子,那膳夫一头便跪了下来,连声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太傅,太傅饶命啊!”
祭牙对祁律拱手,像模像样的说:“祁太傅,我叔父,哦不是……祭相所言,这些膳夫不知轻重,得罪了祁太傅,实在不该,祭相已然向寡君请示过了,寡君的意思是,但凭祁太傅欢心,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怪不得那些膳夫跪地求饶,一个个哭的如丧考妣呢,原是郑伯和祭相都发话了,随便祁律怎么处置这些膳夫,不过是几个厨子而已,得罪了祁太傅,郑国可不想包庇几个厨子而影响了邦交问题。
如今郑国正在风口浪尖儿上,低调行事为宜,昨日石厚带着人过去,今日一早,祭仲便派了和祁律关系不错的祭牙过来,而且态度诚恳,便是为了不和洛师的人闹僵。
这是祁律意料之中的事儿,郑伯寤生和祭仲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自然不会为了几个厨子和他们撕开脸皮,而且这几个厨子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膳夫上士跪在地上,恨不能抱着祁律的脚踝,如今知道怕了,说:“太傅!太傅饶命啊,看在咱们昔日一起共事的情分上,饶命啊!小臣再也不敢了!”
那膳夫上士与对着滑甘磕头,说:“滑甘!滑甘!你快给太傅说说,我们……我们也没有怎么样你,是不是?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滑甘虚弱的很,说不出一句话来,祝聃一听登时怒了,说:“你们还想如何!?这都不算怎的?!”
祝聃是个将军,身材高大,一脸的大胡子,面向非常凶,一双眼睛犹如虎目,狠狠瞪着那膳夫上士,膳夫上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祁律眯了眯眼睛,说:“你放心,我们都是心善的人,不会随便杀生的。”
那膳夫上士一听,狠狠松了口气,但是听着祁律的语气,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便听祁律幽幽一笑,说:“律这个人不偏不倚,不喜欢偏袒任何人,既然上士你诚恳的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好……滑甘身上有多少处伤口,律便令人打你们多少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如何?”
膳夫们方才还如蒙大赦,听到祁律说不难为他们,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哪知道下一刻突然揪心,面面相觑,求饶说:“太傅……太傅饶了小臣罢!”
祁律笑起来很温柔,虽没有滑甘那种雌雄莫辨的美艳和妩媚,但他笑起来十足的温柔,仿佛是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君子,奇怪的说:“律都说绕过了你们,为何还求饶?是了,你们不要怕,律不会叫人用什么鞭子、刑具的,也用这烧火的柴火便可。”
祭牙一听,也痛恨这种欺善怕恶之辈,便说:“既然祁太傅如是说了,那牙便叫虎贲军开始行刑!”
“太傅!太傅——”那些膳夫一时嚎哭不止,简直如丧考妣。
祭牙挥了挥手,虎贲军立刻将几个膳夫拽起来,准备拖出去行刑,祁律突然说:“且慢。”
膳夫们还以为祁律改变了主意,突然心软了,赶紧重新跪下来大喊着:“太傅饶命啊,太傅,小臣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祁律淡淡的说:“杖责还是要杖责的,杖责之后,也不要太难为他们,还是将他们放在膳房,充做小徒便是了。”
小徒!
那几个膳夫一听,瞪着眼睛,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差点眼白一翻便当场晕过去,恨不能比打他们还难过。
为何如此难过?膳夫这个行当,上士最为尊贵,虽也难登大雅之堂,但是膳夫上士是膳夫中的老大,那上士便是仗着自己是翘楚,所以如此仗势欺人。而徒则是膳夫中的底层,往日里祁律还是亨人,掌管水火,小吏的地位比徒还要高出很多,可见小徒是多么卑微的存在。
膳夫上士已经爬到了顶端,突然摔下了“神坛”,这对膳夫的打击有多大?
祁律微笑的说:“你们放心,等你们回到膳房从小徒做起,往日里那些曾经被你们欺压过的人,自会教导你们人情冷暖的。”
膳夫上士一听,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他以前欺负过的人可不只是滑甘一人,只是刚巧祁律发现了滑甘而已,膳房里的膳夫们哪一个没有被上士欺负过,平日里不是打便是骂,出了什么差错都拿别人去顶罪,如今上士突然变成了小徒,他自己也能想象到,往后的日子会有多艰难。
那上士浑身一松,仿佛一滩肉泥一般倒在地上,一脸绝望,祭牙挥了挥手,虎贲军便拽着几个膳夫拖了出去。
祭牙让人把膳夫们拖出去,赶忙来到榻边去探看滑甘,他之前见过滑甘一面,听石厚说滑甘那如花似玉的脸面儿被打坏了,当真是心疼的要死。
祭牙气的压根直痒痒,说:“那些个恶霸,浑身皮糙肉厚的,打他们几下根本不解恨,你看看,这张小脸儿若是打坏了,可怎生是好!”
祁律无奈的眼皮一跳,幸好公孙子都不在这里,否则又要好一番冷战了。
滑甘脾性非常温和,听到祭牙这般说,挣扎起来拱手说:“多谢祭小君子为甘出头。”
祭牙被美人儿感谢,立刻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说:“嗨,都是我兄长的功劳,我根本没出甚么力,只是跑了一趟而已,你快躺下快躺下,看看都虚弱成这模样了,那些人怎么狠心下手?”
祭牙留下来聊了一会儿,因为他能说会道,“油嘴滑舌”,瞬间把滑甘哄得笑了好几回,还抻到了伤口,险些将伤口抻裂。
滑甘退了高烧之后,便离开了祁律的屋舍,总不能一直霸占着祁太傅的屋舍罢,没两天,祁律便听说了,因着膳夫上士革职的缘故,郑宫的膳房又提拔了新的膳夫上士,那便是——滑甘。
祁律听说滑甘做了膳夫上士,其实一点子也不惊讶,毕竟滑甘这个人是他见过手艺最巧的,祁律和滑甘讲菜谱,只要说一遍,滑甘都能依样画瓢的给画出来,而且像模像样,祁律可以肯定,整个膳房里,无论是资历老旧的膳夫,都没有滑甘手艺出众,因此滑甘成为膳夫上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滑甘晋升,整个膳房的膳夫都很欢喜,为何如此?因这滑甘为人比较谦和低调,并不会仗势欺人,平日里膳夫们有求于人,都会去求滑甘。所以滑甘晋升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次滑甘之所以能晋升,其实还是有赖于祁律的,郑国想要讨好祁律,知道滑甘和祁律比较亲近,正巧缺了一个膳夫上士,滑甘手艺又超群,祭仲便让滑甘顶了这个空位。
说实在的,如果滑甘不认识祁律,在这个偌大的膳房之中,便算是他手艺再出众,没有人脉,也无法升为膳夫上士,所以滑甘还要感谢祁律。
滑甘为了感谢祁律,特意做了宴席,当然这宴席很小,只是私下里滑甘宴请祁律和几个相熟的人,炒几个小菜,拿出滑甘酿制的好酒,稍微喝几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