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吏 上(226)
祁律抱着头枕蹭,突然感觉头枕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绷得更硬了,一瞬间,祁律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今天说好要回老郑城呢?如今日头已经大亮了,怎么没人叫自己?
还有这头枕?这是甚么头枕,分明是——天子的大腿!
祁律一抬头,赫然对上了天子的目光,天子的眼神有些深沉,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海中漩涡,深深地凝望着自己。
而祁律半趴在天子的腿上,抬起头来,双手紧紧抱着天子的大腿,抱大腿的动作是如此的炉火纯青……
那蚕丝枕巾根本不是什么枕巾,而是天子的衣袍,枕着凉丝丝的,自然舒服。
祁律怔了一下,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抹嘴巴,不知道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仰视天子,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轰——”一声,那日里醉酒的断片儿又稍微回来了一点点,就是这样的角度,祁律仰头去看姬林,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祁律赶紧松开天子的大腿,爬起来说:“律拜见天子,律冒犯了天子威仪,还请天子恕罪。”
姬林咳嗽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他微微整理了与自己被蹭乱的衣袍,笑着说:“无妨,是寡人没让认叫醒太傅的,这些日子会盟,太傅辛苦了,养一养精神也是应该的。”
祁律拱手说:“谢天子体恤,律惶恐。”
一行人往老郑城而去,公孙子都负责迎接天子的车驾,天子车驾开到老郑城北门之时,公孙子都率领着郑国的卿大夫们已然在城门口迎接。
天子在恶曹召开会盟,卸除了郑伯寤生的卿士头衔,削去了蔡侯的侯爵头衔,又册封了宋公与夷的公爵头衔,可谓是名声大噪。
之前也说过,春秋时期的名声,多一半都是通过会盟而得来的,宋公、郑国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强国,而蔡国是小强国,一时间天子将强国和小强国顽弄于鼓掌之中,传的是神乎其神,让那些小觑了天子,觉得天子不过一个奶娃娃之人瞠目结舌。
公孙子都知道天子在恶曹立威,他负责迎驾,自然不能怠慢了去,因此特意搞了一个大排场。
姬林的车驾来到北门,公孙子都率领卿大夫们跪拜迎接,山呼拜见天子。
郑伯寤生虽然被削掉了卿士的头衔,但好歹天子还给他保留了颜面,让他自己“退位”,二来郑伯寤生如今也不敢得罪了天子,便恭敬的说:“还请天子移驾。”
城门口需要换乘辎车入口,郑伯寤生恭敬的来请,寺人打起天子辎车的帘子,姬林一身黑色长袍,头戴冕旒,威仪十足,慢慢的从辎车中步下。
黑色的冕旒玉珠轻轻敲击,姬林浑身上下透露着一派天子的威严,俊美的容颜虽然充斥着年轻的少年感,但架势却是十足的。
众人只见俊美的天子下了辎车,并没有立刻换车,而是抬起手来,手心朝上,伸到辎车旁边,似乎是要从车里扶什么人下来,很快的,那人虽有些犹豫,却还是抵不过天子的执意,把手伸出来,放在了天子的掌心中。
那只手虽白皙,却不似美女那般柔若无骨,甚至指尖掌心还残存着一些茧子,那是理膳留下来的茧子。
是祁律!
祁律眼看着天子向自己伸出手来,他有一种错觉,怎么那般像童话故事里演的,王子向公主伸出手邀舞的动作,祁律有些迟疑,但是他若不下车,姬林便会一直这么伸着手,脾性倔的很。
倘或僵持下去,祁律反而会更加明显,更加“矫揉造作”!祁律为了避免自己变成矫揉造作的小白花,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赶紧把手放上去,让天子扶着自己下车。
姬林小心翼翼的扶着祁律从车上下来,祁律的胳膊在会盟的时候受了伤,静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然差不多大好了,天子却异常小心翼翼,旁人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祁律下了车,果不其然天子又招祁律一通参乘,也就是同乘辎车,很快上了一辆车,往老郑城的郑宫而去。
祁律坐在辎车里,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外面百官迎拜,公孙子都长身而立,俊美非凡,简直便是鹤立鸡群,只不过祁律看了半天,怎么没见到祭牙的影子?
祭牙也是有官衔在身上的,虽如今“傻”了一点,理应来迎接天子才对。
祁律进了郑宫就去了下榻的屋舍休息,天子公务繁忙,还有许多洛师的事情需要处理,便匆匆离开,去处理公务了。
赶了几天的路,祁律躺着休息了一会子,躺得有些腰酸背疼,准备起身去转转。这些日子因着手臂受伤的问题,天子总是不让他理膳,只做了一回干脆面。天子嘴上说不让他理膳,但吃干脆面的时候,天子比谁吃的都凶。
祁律准备去膳房转转,便带着獳羊肩和石厚出了门,一路往膳房而去,他走到半路上,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儿,有些惊喜,连忙说:“弟亲?”
那可不是祭牙么?
祁律进城的时候没看到祭牙,这会子突然看到了祭牙,当然要喊他。那人一愣,似乎听到了祁律的喊声,和祁律的眼神撞在一起,果然是祭牙无疑了。
祭牙赶紧跑过来,速度非常快,一把捂住了祁律的嘴巴,石厚见他冲过来,有些戒备,“嗤——”立刻拔出剑来,吓得祭牙又退了一步,忙说:“嘘嘘嘘!”
祁律上下打量了一下祭牙,挑眉说:“弟亲?你识得我是谁了?”
祭牙做贼一样低声说:“我自然识得,你是我兄长嘛。”
祁律惊喜的说:“弟亲,你的神智恢复了?”
祁律方才看到祭牙,就觉得祭牙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不似之前那副“乖宝宝”的模样,果不其然,祁律离开老郑城这些日子,祭牙竟然恢复了神智。
祭牙连连回头去看,似乎在躲什么,小声说:“兄长,此地不宜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祁律有些奇怪,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宜说话?自己又没做什么偷鸡某狗的事情。显然,是祭牙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祭牙拉着祁律要走,两个人还没走,便听到跫音而来,祭牙连声说:“坏了坏了!便说没见过我!”
他说着,立刻躲在旁边的花丛中,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口鼻。
祁律还没反应过来,那来人已经近了,定眼一看原是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一身黑色朝袍,显然刚从政事堂回来,他一身“正装”,整个人俊美之中透露着威仪,高大又挺拔,就算混在人群中,这么俊美的容颜,绝对一眼也能认得出来。
公孙子都走过来,对祁律拱手说:“祁太傅,可看到祭小君子了?”
祁律挑了挑眉,便看到躲在草丛中的祭牙,使劲的与自己挥手,示意祁律不要说看到他。
祁律瞬间有些了然,祭牙如此偷偷摸摸,躲避的肯定是公孙子都无疑了。其实祁律不用想,不,用后脚跟想都知道,祭牙为何躲避公孙子都。还不是因着祭牙失去了神智之后,和公孙子都如此亲密无间,还被他的叔叔祭仲当场“抓奸”,之后自然是鸡飞狗跳,祭牙非要和公孙子都在一起,祭仲被气了个半死,后来这个事儿还是因着祭仲要去参加会盟,离开了老郑城才不了了之的。
如今祭牙突然“醒”了过来,他和公孙子都一个是卿族之后,一个是公族之后,谁不知道两个人水火不容,有你没我,一个不留神突然发展成了这种关系,祭牙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
祭牙是在避讳公孙子都,祁律想了想,没有说谎,更没有回答公孙子都的话,而是笑眯眯的说:“郑公孙,律方从恶曹回来,许久未见弟亲,不知……郑公孙可否大方一些,将弟亲借给律一日,叙叙旧。”
公孙子都一听,何其聪明,怕是祭牙就在附近,只是不愿意见自己。他是个剔透之人,爽快的说:“既然太傅都开了这个口,那子都先告退了。”
公孙子都说完,也没有纠缠,便爽快的离开了。
公孙子都一走,祭牙很快从草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冷哼了一声,说:“这样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