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6)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谢谢先生。”
外面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何楚心跳加速,放在门上的手也微微用力,浮起紫青色血管。
蔺洪滨低笑了一声,说:“阿楚,你这又是何必呢,这里是你家。”
不慌不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何楚头抵在门上,盯着木板看了一会儿,心里想,不是。
他不是被养在牢笼里的囚徒,他每天那么努力,又那么坚持,是想当一个活生生的人。
何楚每周有四天在方瑜恩爸爸工作的保龄球馆打工,之前钟江远来学校接他,也是把他送过去,钟江远知道他每天的路线,何楚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那天钟江远被阮奕打了之后,有两天没有出现,但何楚出校门的时候,还是会谨慎四望一下。
今天在去保龄球馆的路上,钟江远骑着他的车拦住了何楚的路,他嘴还有点肿,下巴上也缠着纱布,冲着何楚扬了一下下巴,让他去旁边的巷子。
何楚想绕过他,被勾着脖子带进了旁边饭店后门的卫生间。
“嘭!”钟江远把门关上,把何楚的头撞在洗手盆上,阴恻恻地说:“你躲什么?你他/妈看看你二哥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钟江远要打他的时候,一般说一句话就开始了。
钟江远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往洗手台上撞,磕得何楚眼前发黑,闷哼了一声,然后被掼到地上,在熟悉的拳打脚踢下来前,抱住了自己的头。
钟江远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几个月前勒索方瑜恩,被方瑜恩的爸妈送到了警局,出来就锲而不舍地堵人,看到方瑜恩一次,打他一次。
更不用说这次丢了那么大的脸,前两天没有出现,要么是被关了,要么是在观察何楚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我这么捧着你,你他妈就这么对我。”钟江远鞋底蹍着何楚的后背,何楚脸挤在瓷砖上,咳了两声,手往后想推开要把他的背踩平的腿。
钟江远用脚尖把他踢到一边去,看着他喘不过气的样子,鲜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苍白的尖脸上,眼尾点着一粒小痣,有一种异样孱弱的漂亮。
钟江远掐着他的下巴,要亲上去,何楚偏过头咳嗽,钟江远嗤笑:“碰也不让碰,你是把老子当司机呢?”
何楚费力呼吸,提醒他:“我们说好的协议里没有这一项。”
很简单的协议,他跟在钟江远身边,钟江远不去找方瑜恩的麻烦。
钟江远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说:“我要你当我的Omega,这话你是听不到吗?”
何楚有点想笑,为什么会有人以为暴力和恐吓这种东西就真的能让人匍匐于他们脚下呢?
“行,你牛/逼。”钟江远打了他那么多次,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想要看到的表情,这次也是。他停下来后,何楚狐疑地用手肘撑着地爬起来,一张白脸上,只是皱着眉尖,然后去洗手。
钟江远点了一支烟,靠过来把他堵在身前:“我这几天想了几个问题,你说你家里要是真的很在意你,怎么就没有发现之前你替人挨打的事呢?”
“他们要是真的管你管得很严,你带着我的信息素回去,他们怎么就没有来找我麻烦呢?”
“阿楚,你到底是怎么和你家长说的?说你每天带回去的信息素是你男朋友的吗?”
冷水哗哗冲过手指,何楚大脑空了一瞬,连疼痛都暂停了一样,在被钟江远故意释放的信息素里面,他被定在原地,每一寸皮肤下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其实你家里根本不管你吧。”
他这两天跟着何楚,突然想通了,何楚其实什么都没有,之前那些威胁全都是假的。
门突然被敲响了,有人在外面催促,说:“谁在里面?怎么把门都关了。”
钟江远拍了一下何楚惨白的脸,干裂的嘴对着镜子笑了一下,说:“阿楚,我们慢慢来。”
他去拉开门,大摇大摆走了。
外面的人看着里面的那个小个子Omega,还有被丢在一边的书包,好心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何楚摇头,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头上沾的脏东西,关水的时候头皮都冻麻了,嘴唇也是乌青的。
进来上厕所的人把纸给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下:“需要帮助吗?”
何楚用纸擦着滴水的头发,对人摇头,捡起书包走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眼前有点重影,但是更怕钟江远在外面等着他,绕了一下路,跑着去了保龄球馆。
恒温的场馆内,他们被要求穿统一的工作服,何楚在换衣服的时候,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有新的,也有旧的,青黄,紫黑,血红,一片一片惨烈地盖在苍白的皮肤上。
何楚从书包里翻出了消炎药,站起来的时候牵扯到腰上的伤,疼得他扶了一下旁边的衣柜门。
他站着短暂地思考了钟江远之前说的那些话,后背一阵一阵发冷。
之前蔺洪滨以为他交了男朋友,而钟江远又在害怕蔺家,这两个人好像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何楚藏在那平衡点上偷偷喘息。
何楚去接水的时候,手有点发抖。吃了消炎药之后,他又愣了一会儿神,在放下水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方瑜恩说的话:“阿楚,为什么不能找你那个二哥帮忙?”
何楚当时说,首先阮奕不是他的二哥,其次,阮奕没有义务。
“可是,他看上去人不错,你不说他和他们不一样吗?”
在跪在地上擦球道的时候,何楚也还在想着方瑜恩的话,不自觉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阮奕的时候。
他跟着蔺家的人一起去阮家做客,那天是阮奕母亲的生日。
那个时候,吴怒刚刚入狱,蔺洪滨从各方面封锁了消息,然后带着何楚参加这种名流宴席,向阮奕他们一家介绍这是他的养子。
阮奕的母亲拉了一下何楚的手,说:“生得这么俊。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累了?”
何楚还记得阮奕母亲的信息素气味,香雪兰,很素雅的香,和她说话的样子一样,温温柔柔的。
“他有点怕生,感冒了嗓子也有点不舒服。”
“别怕。”她摸了一下小孩细软的头发,说,“阮奕带弟弟他们进去玩,外面有点冷。”
阮奕领着他们去了游戏室,十四岁的少年穿着白衬衫,清俊矜贵,恰到好处地疏离有礼,在小辈这里特别有威望,他在哪里站着,哪里的人就最多,蔺昭熙跟在他左右“二哥二哥”地叫着。
阮奕在出去进来几次后,看到何楚还是站在原来墙根的位置,去拿了一块蛋糕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蔺昭熙很老成地吩咐何楚:“何楚,这是二少,叫人。”
何楚接过蛋糕,小心看了一眼阮奕,还没有开口,阮奕修长的五指就揉在他头发上,说:“叫二哥就行。”
第五章
今天有剧组在市里取夜景,从傍晚拍到了晚上,听说来了好几个大明星,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聚过去凑热闹,而在围观的群众把街堵得水泄不通之前,主演们就已经乘车低调离开了。
因为今天阮奕来探班,汪其悦叫了两个自己的朋友一起。
蓝姝好,明眸皓齿的大美人,童星出道,有很高的国民度,走亲民的路线,和汪其悦一起作为提倡Omega拒绝婚前性行为的代表。
俞寒川,二十三岁,作为颜值和实力并存的年轻影帝,人气也一直居高不下。
三人乘保姆车来到拍摄地隔壁的街上,换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平直寡淡。
汪其悦坐到副驾,向他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朋友,阮奕疏冷颔首:“阮奕。”
之前媒体刊登的照片并不算很清楚,今天见到阮奕本人后,其他两个人都惊了一秒——演艺圈俊男美女那么多,但是见到阮奕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一种惊艳感。他表情不算是冷漠,车顶的灯在他身上落下明灭的光线,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寒玉做的雕像,让人感觉就算是他此时低眉带笑,也依然居高临下。
在简单介绍后,汪其悦就嚷嚷要去吃晚餐,因为今天拍的这场戏俞寒川要抱着她在街上跑五十多米,她已经节食了一周。
俞寒川说:“悦姐这么瘦,哪里用得着节食?”俞寒川比汪其悦还要大一岁,但是在汪其悦她们两个面前算是新人,他第一部 戏就是汪其悦带的。
蓝姝好笑着睨俞寒川:“说话注意点,你姐夫还在这里,小心姐夫不高兴。”
不等俞寒川答话,阮奕就开口:“不会。”既回答了蓝姝好的话,也把自己从他们的对话里拎出来。
后面两个人愣了一下,汪其悦挑了一下精致的眉梢,对朋友耸了一下肩膀。
而在饭局中阮奕坐在一边,从平直挺括的肩线到手背上的筋脉,无一不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
两位女士中途去卫生间补妆,蓝姝好换脸一样,撤去了小脸上温和娴静的笑,瞪了一下眼睛:“外面那位大少爷今儿就是屈尊来陪我们吃个饭吧?”
两人是从小认识的朋友,属于没事就凑在一起看媒体上关于两人不合争番的新闻取乐的关系,比谁都知道彼此的本性。
汪其悦对着镜子看自己嘴上残留的口红,说:“家里让他过来的咯。”
蓝姝好从包里拿出一支烟,递给她:“他家什么情况?就他这样,你嫁过去还能像现在这样么?是不是得回去相夫教子,生他个四五个传宗接代的小少爷?”
“去你的。”汪其悦凑过去借了个火,抱着手臂靠在盥洗台边,她的大衣放在外面,里面穿了一件单肩紧身裙,胸是胸腰是腰,曲线曼妙,她吐出一口细长的烟,“本小姐答应结婚已经够可以了,让我生孩子,可能么?”
两人相视一笑,红唇媚眼的像是两只妖精。笑过之后,蓝姝好手指弹了一下烟,说:“不过说真的,你真有把握应付他家里么?我听别人说他家的情况挺精彩的。”
前段时间阮时昌突然把大儿子带进了董事会,让他管理阮氏的酒店和化工公司,这两部分都不是阮氏的核心产业,但是阮时昌这样分明就是承认了阮达一直被阮家内部否认的身份。
然后紧接着就是太子爷阮奕回国,订婚。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意味深长的联姻。
汪其悦在订婚后,多多少少也看过听过不少消息,但是毕竟还没有真的进阮家的门,对里面的一切不比别人清楚多少,说:“搞不懂啦,懒得去管。对了,你不觉得他超帅吗?”
蓝姝好挑眉一笑,说:“怎么不帅,开车不说话的时候,架个墨镜,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