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46)
他耐心陪了何辛半个多小时,等到何辛闭上了眼睛,才轻手轻脚离开,回到自己的书房。
管家来敲门,询问要不要给他准备晚餐,阮奕看了一下时间,才九点不到,让他准备一杯咖啡送过来。
管家虚掩着门悄声离开,阮奕靠在椅子上掐了一下眉心。
他最近带着何辛见医生,公事都是在家里处理,陪完何辛,再处理他一天堆下来的事,然后在十一点左右去找何楚。
阮奕凝神看着电脑上的数据,荧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轮廓,落在眼底就是一片不近人情的冷。
可能是刚才面对情绪低落的何辛时,他倾注了太多温和的情绪,以至于他的身体和大脑出现了叛变,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某些他竭力忽略的事。
阮奕有些失神,没有注意到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等到他回神的时候,抱着小机器人的何辛已经站在他面前。
阮奕收敛了脸上紧绷的神色:“怎么了?”
何辛把机器人放在他手里,眼中有闪闪的泪光:“我把这个还给你,你把爸爸还我,好不好?”
他记着何楚的话,忍了好久好久,在离开何楚近十天后,阮奕带来的期待和欣喜已经不能压下他心里的不安和害怕。
他不懂大人的苦衷和理由,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大人的谎言,难过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阮奕把何辛抱起来,放柔了声音:“是想爸爸了吗?”
他这些天带着何辛做了那么多检查,很清楚何辛的状况,就算动过手术,何辛也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大哭着表达自己的想法,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那颗不强壮的心脏,需要他的小胸膛里有足够稳定的环境,才能健康生长。
现在在这里,阮奕是何辛唯一能依靠的人,何辛难过地把头放在阮奕肩上,哽咽点头。
阮奕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抱着他在阮家四处走着,小心安抚着他的情绪。
阮奕能给何辛很多很多的东西,也尽全力在何楚缺席的这段时间陪在何辛身边,但是这样也无法弥补那些可能带给何辛的创伤。
阮奕开始懂了何楚的小心翼翼和勉为其难,他冷漠的胸腔因为儿子微微抽噎的身体,还有脑海中何楚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目光,而被盈满刺痛。
“方方,再等几天,我就把爸爸接回来。”阮奕抱着他,“我这么做是想保护好爸爸,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好吗?”
阮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年幼的儿子,给出承诺的时候,竟然有些紧张。
何辛平复了一会儿,小声问:“是因为之前来的那个人吗?”
“对。”
何辛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答应阮奕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躺回床上的时候,用阮奕的手机和何楚视频,有些委屈,但是并没有刚才那么难过。
比他平时休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快两个小时,最后盖着小被子要睡的时候,何辛又向阮奕确定了一下他对自己说的话。
“不骗你。”
何辛睁开眼看阮奕,突然问:“你是不是很辛苦?”
阮奕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懂辛苦的意义,心底还是一暖,低沉的声音不觉带上了几分温和:“不辛苦。”
何辛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一下阮奕的眼角,说:“你这里红红的,爸爸每次很累的时候,就是这样。”
阮奕像是一个在天真和柔软面前缴械的恶徒,握住何辛的手,削薄的唇稍纵即逝地扬了一下。
何楚在另一边竭力做出自然的样子,维护着何辛单纯的世界,让他不会觉得自己不要他,也不会察觉到大人的不堪。
只是他注意到儿子红红的眼角,还有低落的情绪,在挂断视频后何楚就靠着墙久久没有动过半步。
何楚都能猜到刚才的那通视频是因为什么。
阮奕这个人,明明那么心狠,却又有不合时宜的心软。
何楚仰头看着天花板,轻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去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名片。
这是顾星眠给他的。
几天前。
阮奕现在给何楚找的老师是刚刚从音协退休的教授,是一个很优秀温和的Beta,知道何楚以前学过十多年的琴。按照道理来说,人都是长情的动物,不会无缘无故放弃一样陪伴自己十多年的东西。
看何楚现在一点心思都没有,老教授也没有强迫他,每天在教学时间就带着他喝喝茶,谈谈心。
今天恰好他的孙女中午在世贸中心有一场演出,老教授把何楚带着一起过去捧场。
是一家奢侈品牌的周年庆,教授的孙女所在的少年乐团要当两个多小时的背景板。
何楚看着花台上一众严肃认真的小孩,想到了自己少年时代也经常这样长久站着,乐团的演出少则一个小时,多则长达三个小时,不过那个时候的感觉和心情已经离何楚太远了。
他对自己的老师说了一声,走出围观的人群去了卫生间。
从小的经历告诉他,不能被悲伤击垮,也不能向恐惧屈服,后来也在自己失败的感情中明白,也不能沉湎于欢喜。
但是何楚不能做到真的若无其事。
那些看不见的伤疤依然隐隐作痛。
何楚在卫生间洗了一下脸,走回去找自己的老师,前面聚集的人更多了些,何楚隔着人群突然听到了汪其悦的名字——她是今天的特邀嘉宾。
商场冷气开得很足,何楚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挥发掉,降低了体感温度,冷得人浑身一僵。
明明没有人在看他,何楚仓皇转回去,如芒在背,薄薄的脸皮和眼瞳一起颤动。
别人的光明正大,何楚的自作自受,苦不能言。
何楚给自己的老师发了一条短信,没有再过去,躲进了商场外的一家店。很多人都去围观大明星,窗外都没有什么路人。
何楚以为自己能麻木平静地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当好一只听话的金丝雀,等到阮奕的不甘心淡去,久处生厌。
或者还能找到机会,从阮奕手里把何辛的抚养权拿回来。
何楚的想法总是带着自欺欺人的可笑,他的天真也总是被现实撕碎。
何楚软弱又怯懦,却又一身都是羁绊,现在又直不起腰,趴在桌上,克制着自己的无力和难受。
感觉有个人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他抬起头,看到对方摘掉墨镜,眉目清秀,唇角含笑。
“你好,顾星眠。你应该认识我。”
何楚是认识他,只是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看过他。顾星眠四十多岁,但是又不怎么看得出真实的年纪,依然和何楚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好似一直在被上天眷顾。
顾星眠坐在何楚对面,食指和拇指捏起桌上烧得沸腾飘香的柚子茶,倾斜壶嘴倒出金黄色的甜饮,跟着问:“喜欢喝甜的吗?别紧张,今天其悦刚刚回国,我是来找她的,没想到……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何楚自认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顾星眠没有什么话可说,也不能做到像顾星眠一样好似两人之前就认识,熟稔交谈,他手指摸着微微发烫的玻璃杯,提醒他:“她快走了。”
窗外的人多了起来,应该是活动结束了,何楚看到有粉丝自发地站成一排等着汪其悦的保姆车开过。
顾星眠看了一眼窗外,又对何楚说:“阮奕一直都在找你,现在找到你,他应该很开心吧?”
顾星眠一直观察着何楚的神色,轻而易举捕捉到了这个一开始平静和气的何楚眼底并不是高兴的神色,心底了然,又有些意外。
眼前的Omega目光澄澈,脸上纯白,毫无棱角,一眼就能看穿——和阮奕本人是两个极端。
真是稀奇。
“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何楚看着他留下来的联系方式,知道眼中带着淡淡悲悯和嘲讽的顾星眠应该不是想找同类,他只是在试探自己。
不过何楚不觉得自己需要怜悯,除了何辛,他没有对不起谁。
作者有话说:
妈妈和爸爸带小孩的差异。 楚楚:方方晒晒太阳就好了。 二哥:玩赛车吗?要骑马吗?(方方开的小汽车,车速相当于大人走路)
第二十八章
阮奕和汪其悦之前签了有四页的婚前协议,但是阮奕现在提出来的要求还是有些突然,所以彼此的律师在接洽,两人也见了几次面。
而汪其悦回国半个多月后,第一次“回”了阮家,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
离开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这个高贵冷清的庄园,远远地看到了阮奕的那个小儿子,在渐行渐远的视线里,峻拔的阮奕走出来把小孩抱在手臂上。
汪其悦除了有些意外,心底也有些异样。
她意外阮奕会为了一个Omega做出放弃,她以为阮奕是名利场上的不败者,源自他天生的薄情寡义,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清楚分明,都被标上了冰冷的价值符号,所以他一直都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倨傲。
汪其悦想到了阮奕这些年的展露的锋芒,在他全力推动下,阮氏最近两年的大动作就是一改之前的傲慢姿态,准备把旗下核心的电子和重工公司上市。
有人认为这个举动透露了阮氏在全球新一轮扩张中出现的资金乏力,纯粹是敛财;也有人看到的阮氏集团代表的巨额财富,股价估值一直水涨船高;而更多的财经媒体普遍认为,两家公司的上市是太子爷阮奕的加冕仪式,意味着这个庞然的财阀机器彻底变了掌舵者——所以很多人把把阮氏的计划代称为“王冠”。
只要阮奕一如既往地不出错,他的“王冠”一定会稳稳成型。
汪其悦有些悲天悯人地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演多了恋爱至上的角色,为别人的故事死去活来太多次,往后看得眼中有些不解,也有些惋惜。
在汪其悦走后,阮奕和律师又单独谈了几句,然后就去外面把正在骑着小马的何辛抱起来,眼底少见地露出了笑意:“方方,明天带你去见爸爸。”
何辛眼睛唰地亮了,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看向他:“真的吗?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看到阮奕点头,他就靠在父亲宽阔的胸口一直笑——他已经接受了阮奕说现在不见何楚,对何楚是一种保护的说法。
晚上睡觉的时候,本来要和何楚视频,想想又算了,神神秘秘对阮奕说:“给爸爸一个惊喜。”
阮奕受到儿子情绪的影响,脸上比以前柔和了很多。
阮奕心底万无一失的计划和记录明晰得失的账本,现在的这个结果是让阮奕满意。
在去找何楚的时候,他冷凝着一张脸走出电梯,胸膛的心跳又比以往更快些。
何楚已经睡在床上,但是没有睡着,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他就挣开了眼,能感觉到阮奕放轻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