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32)
阮奕攥着花的手握紧,在第一次找吴怒后,他的确还在查吴怒,甚至还让人盯着吴怒在距离本市车程三个小时的城市租的两套房子。
阮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何楚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还是在害怕何楚可以过得很好。他看向吴怒,示弱不是他能做出的事,却又艰难放下自己的矜贵和傲慢,问:“你不担心他么?”
吴怒拿出一支烟,又觉得对亡者不敬,放了回去,说:“阿楚是个人,不是依靠寄生的小玩意。他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活下来,去过他想过的生活,好不好都可以,起码他是自愿的。”
“自愿”两个字重拳一样捶在阮奕心口,在吴怒走后的某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从自己身体里溜走,他按了一下胸口,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心,忽略了这点不适。
从墓园离开的时候,阮奕面冷如霜雪,眼角似漫起了血雾。
是他自己画地为牢,无数次的失望之后,倒刺变成毒荆,缠在空城一样的胸口,又日复一日地疯长。
何楚的手术不算什么大手术,这两年有越来越多人支持Omega“去标记”,这种清洗标记的手术也越来越常见。
伤口是无创的,何楚在手术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后,后颈包了一块纱布就被护士扶了出来。
回到病房后,同房间的病友问他感觉怎么样,麻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去,何楚坐在病床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吴怒还没有来。
他抱着左手坐起来,沉默地看着窗外,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有什么清晰地从身体里被剥离出去,身上没有那么沉重无力。
蓄了一会儿电,何楚站起来在病房走了一圈,然后靠在一边盯着别人的电视看,注意力没在上面播报的娱乐新闻上,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以后。
也不能一直让吴怒照顾他,养宝宝要花好多钱,他以后做点什么呢?
何楚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右手无意识地在小腹摸着,心底有些茫然。
“哇,你快看,汪其悦她老公送了她一个公司,说是市值有三百亿,我的妈啊!”
何楚注意力往电视上聚,而那条一掷千金的新闻已经播放完,屏幕上是今天早上汪其悦回国后在机场被追着采访,她刚刚结束蜜月旅行,被拍到的画面中身边都有一个戴着墨镜的Alpha。
“她老公好帅,对吧?”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气质佳腿又长,又是豪门巨子,站在美艳的汪其悦身边,赏心悦目。
何楚稍微坐直了身体,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一样,盯着电视,想要点头,整个人又像不敢动一样,保持着仰头看电视的动作,直到下一个新闻出现,他脸上都还是空白的。
何楚去卫生间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伤口开始有点疼,像是记起了冰冷的手术刀划开皮肤剜出肉的感觉,他靠门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忍了一会儿。
爱而不得和剜肉之痛同在。
何楚捂住嘴,嘶哑克制,落下泪来。
一周后,吴怒带何楚离开了这个他住了快一个月的病房。
何楚的新家是吴怒出钱、蓝姝好出面找的,一室一厅,在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里,离医院很近。
吴怒把他东西都送进去,最后站在门口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说:“今天叔叔带你去大鱼大肉。”
何楚用力点头。
说是大鱼大肉,因为何楚吃不了油腥,他们最后去了一家炖品店,点了几样药膳,吴怒要了三个酒杯,都倒上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两杯放在旁边。
吴怒没有带过小孩,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已经长大了的何楚,用酒杯碰了一下他面前装着汤的碗:“阿楚,平平安安。我和你爸妈都在你身边,以后不用害怕了。”
何楚笑了一下,捧着碗喝了一口汤,和吴怒说起自己以后打算做的工作。
吴怒看了一下他还缠着绷带的左手,说:“现在不急,等小孩出生了再说,说不定以后手就好了。”
何楚还记得被一根一根掰断指骨的痛,左手细细的指尖颤了一下,勉强勾了一下唇,说:“好不了了,我都听医生说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之前试过,也不好找工作。”
吴怒想要抽一支烟,忍了下来,何楚想要藏起自己左手的动作,又让吴怒感到了无力和内疚。
何楚以前不好的回忆,纠缠的感情,以及因此多受的罪,都不能说不能怨,这样才能静悄悄地开始他自己新的生活。
两人沉默的时候,小饭店进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坐在两人旁边,端起桌上的酒就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好辣。”
何楚给突然加入的蓝姝好盛了一碗汤,吴怒讶异地看着用围巾包着头的蓝姝好:“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明天去上班。”蓝姝好喝了一口何楚给她盛的汤,“今天阿楚出院,都不让我来看看吗?阿楚,姐姐给你准备了礼物,在外面车上,等会儿去拿。”
有了蓝姝好的加入,气氛变得活跃起来,何楚坐在一边听两人说话,不知不觉吃得比以前多了些。
好像洗掉标记,就得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他的身体不再渴望另一个人的存在,只剩下后颈隐隐作痛的伤疤。
吴怒看他胃口不错,就起身打包一份让他带回去吃。
蓝姝好对何楚,因为汪其悦的关系心中有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歉意,正温柔写意地和何楚说着话,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神色猛地一变,站了起来。
何楚看过去,吴怒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桌人面前,手里拎着的东西摔了一地。
“……强/奸/犯看什么看?”
“你说谁呢!”蓝姝好站过去,只露出的一双眼睛冷得像冰锥。
对方看着走过来的一男一女都是Omega,脸上挂上狎昵的笑,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半句话,就被吴怒按头拍在桌上。
同桌的人马上推开凳子,比谁眼大一样瞪着吴怒,何楚把蓝姝好拉到身后,侧身低声说:“没事,他们都打不过叔叔。”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把蓝姝好挡在自己后面。
蓝姝好被瘦条条的何楚挡在后面,又看吴怒牙关紧咬的样子,鼻子发酸。
吴怒也不是真的想打架,这种事他遇多了,只是这人嘴巴太不干净,骂了何楚和蓝姝好,他在饭店的人慌慌张张出来劝架时就松开了手。
对方也怵吴怒,坐过牢,还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在吴怒松手后,几个人站在一起要让吴怒赔钱,不赔钱就去警局。
吴怒身上有案底,去警局对他来说很吃亏。
何楚看出他们就是故意的,后颈都气红了,走过去拉住吴怒直接走,那几个人拿出手机说要报警,然后被什么东西劈头砸了一脸。
“要钱是吧!给你!”蓝姝好一沓钱砸过去,乱飞的钞票把饭店里所有人都镇住了,只有她在骂人,“你们他/妈贱成这样了,打不过人就赖着要钱,要钱就直接伸手,何必先嘴贱呢……”
她还要抓钱砸过去,被人按住手,接着被吴怒抱着头带出了饭店。
何楚在后面确认了一下没有人拍照,把地上的钱捡起来,留了两张给老板作为道歉,路过那三个人的时候,抿紧了嘴角。
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因为吴怒脚上戴着的东西。
何楚停下脚步,认真说:“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他走出饭店的时候,眉心皱在一起,不知道吴怒之前因为那个东西受过多少次像今天这样的冷眼和鄙视。
三个人站在饭店外,蓝姝好被吴怒教训了几句,像一只鸡崽,胸腹起起伏伏,何楚站在一边蔫巴巴地垂着头。
最后吴怒一人拍了一下脑袋,说:“走吧。”
蓝姝好去自己车上拿了送给何楚的礼物,把钥匙给了吴怒,说自己去何楚家里住一晚。
何楚也是第一次住新家,把被子和枕头抱出来放在沙发上,让蓝姝好去睡里面。
蓝姝好怎么好意思,说:“我明早四点就要走,要去赶通告,你去睡你的。我就是有些事想问你。”
何楚像猜到了,端端正正坐好,说:“是叔叔的事吗?”
蓝姝好自己已经查到了些东西,因为吴怒之前说过不要问何楚以前的事,她也以为何楚是不愿意提起的,现在看何楚的样子,她也来了精神。
作者有话说:
小方上次哭,是喜极而泣,内心os:天,阿楚解脱了。 谢谢大家支持和喜欢,么么哒。
第十九章
蔺洪滨在三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收养了何楚,给予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孩更好的生活和更高的社会地位。那个时候他政绩斐然,收养了个父亲是国家英雄的Omega,舆论为蔺洪滨的事业锦上添花。
但是也因为这个养子,蔺洪滨那段时间有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收养何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何楚就给他带来了麻烦。
他跑回了自己之前住的小区,找到何湛的师弟,也就是吴怒。
吴怒知道蔺洪滨一直在向何楚灌输那种“报恩”方式后,激愤难平,当天就去找了蔺洪滨。
蔺洪滨并不怕吴怒这种愣头青,他那时候对何楚只是口头上的“教育”,吴怒除了一个不能称之为证人的何楚,什么都没有。
蔺洪滨没有理会吴怒,而是等了三天。
在吴怒忙着要回何楚监护权的时候,他的同事找上了门——因为蔺洪滨报案称吴怒绑架自己的养子,意图猥亵。
蔺洪滨跟着警察一起破门而入,在混乱中抱住何楚,捂住他的口鼻,把何楚惊恐挣扎的样子归结为受惊,并带他去医院验伤。
在路上何楚第一次被他打,然后被喂了一种暂时失语的药。
吴怒被定罪的那天,何楚也在法院,坐在蔺洪滨身边,手被蔺洪滨按住,旁人都只看到他在温和安慰阵阵发抖的养子,只有何楚听到,他魔鬼一样在耳边低声告诉他:“你不听话,他就会死在里面。”
因为吴怒的供词,这个案子对蔺洪滨影响很不好,在Omega协会提出要对何楚进行保护抽查后,蔺洪滨一口答应下来。
几年后蔺洪滨突然发现那辆来自Omega协会的黑色轿车很久没有出现过,想到了这项保护青少年Omega的检查只会持续到何楚十四岁。
蔺洪滨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自己的养子,在某天晚上打开何楚的房门时,发现突然长大了的何楚比小时候还要漂亮些,惊恐的眼神却和以前一样。
不过在那几年的冷暴力中,何楚没有变成蔺洪滨想要的懦弱可欺的样子——他在自己枕头下藏了一把刀,蔺洪滨手上被划了一大条口子。
蔺洪滨觉得自己对这个养子已经仁至义尽,但是何楚太不识趣。他殴打何楚的时候,告诉何楚:“你能一辈子不睡觉吗?这里是蔺家,没有你的地方,蔺家不养多余的人,你当一条狗吧,狗晚上不睡觉,也不怕被人咬,要是睡着了,你可能就变成我的母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