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骨科年上)(46)
魏明胥先前说父母不知道他来这边的事情,可眼下魏夫人说出这件事并没有任何迟疑,显然他的行踪从不曾瞒过家中二老。想来他们二人看似纠结到难舍难分的体验,在父母看来仍然是小孩子家的小打小闹。
见陈家男沉默,魏夫人便劝他:“明胥走之前怕爸爸妈妈拦他,谁也没敢讲,但他那么大阵仗过去,能瞒得住谁呀。”魏夫人叹了口气,劝道:“小宝,妈妈多嘴,啰嗦几句话,你和明胥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现在还是偏疼你多一些。如果明胥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生气的事情,不用你说,我们都会收拾他的。但如果他只是想和你缓和关系,你能不能,看着爸爸妈妈的份上,不要那么抗拒。”
陈家男喉头发紧,他抱着手机一时说不出话,那边的魏夫人便又叹了口气:“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希望以后闭上眼睛了,亲生骨肉还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如果,感情上的事情一时放不下,那小宝,你是不是试着在亲情的角度去接受一下。他毕竟也是你的哥哥。”
陈家男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换了个问题,问:“他真的一直一直在找我吗?”
“对。”魏夫人没有丝毫迟疑:“你刚丢的时候你哥哥发了疯似的找你,他那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老屋子附近的几条街他天天转日日转,最后转到他要回学校的日子了,你哥哥居然说要休学不读了。”
说到这里,魏夫人停顿了一下,略带感慨地说:“他成绩很好,不到十七岁就读大学了,在那几年里是留学生华人圈子里的天才。后来确认你是真的丢了,他就报名参了军,在那里待了十年,但是也没放下过找你的事情,整整十年他没回过家,但是居然在部队里联络到了很多一样的寻亲家庭,也一直在资助一些公益机构,退伍以后他就成立了自己的寻亲组织。”
魏夫人叹了口气,说:“小宝,如果说全家谁是为了寻找你付出最多心血的,那一定是明胥。”
陈家男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他设想假如自己没有被魏明胥包养,他魏明胥耗费无数时间精力找到的弟弟,或许只是来自西水村的一个眼界狭隘、木讷愚笨的男孩子,他或许会在融入家庭的过程中遇到无数阻碍,会有许多细微的小事刺伤他敏感的心。
但是他和魏明胥都见过彼此最赤裸坦诚也最混乱不堪的样子了,这让他在回归家庭的时候不会再那么为难,因为他在外边受了苦、在魏明胥身边也受了苦,所以包括魏明胥在内的全家人总是迁就着他。
“妈妈。”陈家男终于开口了,“其实……其实包养的事情……是当时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那时候我,我也鬼迷心窍了。”
一阵不算长的沉默之后,魏夫人说:“没有关系,小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没有人可以选择放纵自己的生活,就像你和明胥,以前你们看起来是各取所需,但实际的后果是你们谁也没办法承担的。先前你那么痛苦,爸爸妈妈虽然心疼,但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论你有没有想开,都把过去的事情先放一边吧,以后要好好生活,好吗?”
陈家男鼻头有些发酸,许久,他才低声回应道:“我明白了。”
第55章
魏明胥在省城这边参加完奠基仪式就要回到B市了,他来了一个多月,敲定好东镇的项目,但案头其他的事情早已经堆积如山,等待着他去拍板定夺。
临走前何铭做东,邀请魏明胥和项目方案组以及分公司的全体员工庆功吃饭,浩浩荡荡定了五个包厢才坐下,原本最大的主包厢只有项目部的,但要坐下的时候魏明胥轻飘飘说:“这段时间行政部忙前忙后也辛苦了。”何铭察言观色,立刻让陈家男和他的同事们坐了过来。
陈家男神色没有半分不虞,魏明胥知道这并不是陈家男欣然接受这个结果,他只是无所谓,并不在乎魏明胥的决定和安排罢了。想到这一点,魏明胥难免有些失落。
但魏明胥并不敢做什么,他一再收手退让,只希望能多留给陈家男一些空间。
因为是送行宴,饭桌上便不再谈工作,神经紧绷了许久的员工们都放松下来,虽然魏明胥坐在上首让他们仍然感到有些拘谨,但是大包厢里的数十个人坐在一起,互动交流仍然是免不的。
一桌子年轻人,有魏明胥从B市带来的得力骨干,也有何铭手底下的员工,吃吃喝喝过了,难免会聊些家长里短的,便互相打听起年龄和婚嫁情况。
陈家男生得好看又年轻,自然免不了这一遭,桌上有行政部的老员工笑嘻嘻对着在座的人说:“我们小陈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是有车有房一族了,长得也这么帅,我看呀,现在不急着找女朋友,过两年可是妥妥的黄金单身汉。”
陈家男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像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这场景落在魏明胥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他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和自己的这一遭,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娶妻结婚,陈家男也会回到家里,过些年也会有适合他的另一半出现。
这才是他们原本的生活轨迹,一纸包养合同让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跟着改变了。但是,如果陈家男想回去,仿佛也并不是不行。
魏明胥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好在一桌子人喝得都不少,魏明胥的多喝看起来便不是太奇怪。
因为不是周末,大家并没有续摊,乌泱泱的人从饭店里出来,陈家男站在门口也有些茫然。他蹭同事的车从公司过来的,但现在同事自己也喝多了,等着叫代驾回去,陈家男便不好再去麻烦别人。路边等着搭车叫滴滴的人很多,陈家男本着绅士原则,把回家的机会让给女同事,三让两让便让到了最后一波。
然后他看到公司的车停在了自己面前,魏明胥坐在后座把车门打开,说:“上车。”
天色已晚,陈家男不想喝魏明胥为了这点小事争执,更何况,陈家男想,这是我的哥哥不是吗?于是他乖顺地坐上了车。
车里的隔挡被升起来,魏明胥按了按太阳穴,问他:“今天你也喝了不少,头痛不痛?”
陈家男摇摇头。魏明胥也没有再说话,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陈家男抿着嘴朝司机的方向瞥了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魏明胥看见了,便贴心地开口:“他听不见,你说吧。”
“亲子鉴定……”陈家男咬咬牙,说:“亲子鉴定报告,你能给我看看吗?”
魏明胥没想到陈家男想问这个,但是他并没有拒绝,报告结果也在他的手机里存档,他很快翻出来递给陈家男。
其实上边的学术用语陈家男大多是看不懂的,但是“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这一行字,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他看完,便把手机还给了魏明胥,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说咱们断了之后的不久。”魏明胥不想再对陈家男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过程:“之前给你的长命锁是你身上的信物,你走丢的时候也戴着,因为是特意请人做的,所以会比较好追查,这十几年我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后来顺藤摸瓜,摸到了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又花了一些时间等待头目落网,之后才知道你的下落。”
魏明胥叹了口气,说:“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陈家男摇摇头,“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他又问:“那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去国外找你之前。那时候我想,想在你知道以前解决一切问题。”
陈家男听完,并没有说话,他沉默,魏明胥便也只能沉默,两个人沉默到陈家男家楼下,魏明胥终于开口了,说:“我送你上去。”
陈家男有些迟疑,魏明胥无奈地解释说:“只是送你上去,司机还在楼下等我。”
魏明胥第一次来陈家男在省城的住所,他显得有些难得的拘谨,倒是陈家男,除了一开始的迟疑,便大大方方邀请他坐,顺便泡了杯茶。
“本来没想过你会上来,既然上来了那也好,我有话想说。”陈家男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捧着另一杯水说。
“你说。”魏明胥的心突然砰砰砰跳了起来,他很紧张,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话。
“我接受你这个哥哥了。”陈家男说。“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其实我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你是我哥哥的身份,只是我一直在把‘哥哥’带入到我们的包养关系中,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不管怎么说,一开始是我鬼迷心窍。合同是你情我愿签下的,我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陈家男这样说,魏明胥的心便猛然坠了下去。他宁愿陈家男一直怨着他恨着他,一直对他横眉冷对,那至少说明陈家男还没有把往事放下。而现在陈家男用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击碎了魏明胥的所有幻想。
接受哥哥这个身份,就等于抹掉了其他身份的可能性。
魏明胥霍然站起身,说:“不,不要!我不是把你当做弟弟,我对你并不想做什么好哥哥!”
陈家男并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水杯沉默地看向魏明胥。魏明胥颓然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再逼迫陈家男怎样。于是魏明胥哑声说:“太晚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陈家男低声说:“暂时还是不要来了。”怕魏明胥误解,他又添了一句:“你一来,公司就忙得鸡飞狗跳的,我都没有时间上补习班了。”
魏明胥被噎了一下,他沉默一瞬,反问道:“那作为哥哥呢?作为哥哥也不能来看你吗?”
陈家男没想到魏明胥顺着坑底往上爬的速度这么快,只好飞快地逃走,说:“你走的时候关好门,我要洗澡睡觉了。”
魏明胥闻言,老老实实出了门,绝不敢再多逗留,站在陈家男家门前,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披着夜色离开了。
陈家男接受了自己这个哥哥,可自己并不想做什么哥哥,魏明胥对此很清楚。他要的是陈家男这个人,弟弟也好爱人也罢,总归是要这个人属于自己,但对陈家男而言,接受了哥哥的身份,就等于摒弃了其他可能。
魏明胥一时间不知要怎样才好,但现在的结果已经非常非常出乎他的预料了,他心知这必然离不开父母对陈家男的影响和劝说,因此回了B市,魏明胥先回了趟家。
老爷子正在院子里修枝剪叶,时令入秋,草木凋零,正是为来年收获枝繁叶茂做准备的时候,院子里种了大片的观赏类花卉植物,按照先前看过的风水栽下,修整起来都是老爷子亲力亲为,极少叫旁人打理。
魏明胥进门的时候魏衡远正把枯黄的落叶都翻进土里,作为一冬天的养料,看魏明胥进来,只轻描淡写问道:“回来了?”
魏明胥点点头,说:“暂时没什么问题了,等工程建好了还会再去几次。”
“去就去吧,拦也拦不住你,嘴还挺严实,你爸你妈也不想再拦你了,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只看你能不能解开这个铃。”魏衡远一边说着,一边用铁锹把松软的土壤拍得平实一些,这让他说话有些喘。
“我跟你妈妈都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得你们自己来,不管是欢天喜地还是丢人丢面,我们大不了眼不见为净,躲开便是,真真正正要受着人戳脊梁骨做下饭菜过几十年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觉得这样也能承受也可以。但如果你承受不了,更别提保护应该保护的人,那我作为父亲,还是要劝你三思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