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骨科年上)(39)
陈家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魏明胥靠近的那一刻,他心里涌出非常憋闷痛苦的感受,于是他干呕了起来,先前吃过的小点心变成了难看的呕吐物,很快又因为早晨出门的时候没有吃东西,陈家男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变成了泪汪汪地干呕。
魏明胥强撑出来的坚强可靠终于撑不住了,他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恶心是吗?”
第47章
陈家男觉得奇怪,旁人说话他都听得见,他甚至能听见院落里昆虫呼扇翅膀,厨房里热油滋滋冒响的声音,但魏明胥一开口,他的脑子里就一片混乱,嗡嗡嗡,什么也听不清。
魏明胥沉痛地看着陈家男,陈家男觉得奇怪,是你包养了你的弟弟,是你伤害了我,你在伤心什么呢?
陈家男一直吐到胃里开始泛酸了,才勉强站直身子,小声说:“我要走了。”
他一说这话,魏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哭着说:“小宝,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呀?”
陈家男立刻紧张起来,他退后两步,让自己站在一个看似比较安全的距离内,飞快地说:“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你们再仔细查一查吧,我真的要走了。”
“那妈妈送你!”魏夫人再次上前,急切地说。
陈家男显然并不能接受魏夫人,对他而言,魏夫人对他说出来真相,就仿佛拖他进入了暗无天日的海底,他一直缺氧,他不敢再靠近魏夫人了。
“我来送你吧,我送你回你的家。”一直没有露面的魏衡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魏衡远威严,但也可靠,魏明胥的气质与他一脉相承,陈家男是很容易信任这样的人的,他对魏衡远流露出难得的亲昵,缓慢地点点头。
魏明胥松了口气,把车钥匙交给父亲,低声说:“路上小心。”
上了车,陈家男紧张地系好安全带,他的手指紧紧握着安全带,小心翼翼地瞅着魏衡远。
陈家男在面对魏明胥和魏夫人的时候是混乱的,面对别人的时候,他又十分清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想起魏夫人的话,陈家男终于把“父亲”这个陌生的词和身边的人画上等号。
魏衡远发动了车子,先对陈家男说:“我很久没有开车了,你要系好安全带,还得给我指路,能做到吗?”
魏衡远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对他的很多从商从政的同龄人来说,这个年纪反倒是黄金岁月,只是魏衡远退得早,不再参与劳心劳力的公司事宜,思路与旁人一样清楚,精力却比旁人更加充沛。
在陈家男与魏衡远有限的接触里,他只觉得魏衡远不苟言笑,像所有大家族的大家长一样,严肃、沉闷,一旦开口,必定是大事。
但陈家男没想到魏衡远其实非常平易近人,在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魏衡远并没有像陈家男担心的一样与他说身世、家庭的事情,反而同他说起沿途的奇闻轶事。
做房产开发的,难免有些不得不信的东西,因而讲究多,趣事也多。魏衡远开车经过一个小区,便同陈家男说起这一片的房价几何,开发商为了多卖房出去,又在营销手段上钻了何等的语言漏洞。
陈家男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不光是魏衡远讲的事情有意思,而是魏衡远给他讲故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有意思。在陈家男的成长经历中,老太太勉强算得上半个妈的角色,可父亲这个角色,在陈家男身边一直是空白的。所以陈家男才会喜欢上比他年龄大这么多的魏明胥,从某些方面讲,陈家男难免有些恋父情结。
可是真正与魏衡远相处起来,陈家男才体会到,原来真正的父亲应该是这样的。先前那些刻意疏远的接触,是一种克制的关怀,而此刻他诙谐的讲述,他细心妥帖的关照,都让陈家男有了极其新鲜的感受。
与爸爸相处的时间变得很短,很快他们就到了陈家男家的楼下,魏衡远把车停好,问他:“自己能上去吗?”
陈家男尝试着动了动脚踝,点点头说:“应该可以。”
魏衡远笑了:“我也觉得你可以,你是男子汉,坚持一下。到家里了抹一些药,不要乱动了,明天早晨就好了。嗯?”
陈家男嗯了一声,他舍不得下车,魏衡远也没有催他,又嘱咐说:“我不上去了,明天让家里的阿姨做了好吃的给你带来。”
陈家男小声嗯了一声,他想就这么走了,又放心不下,磨蹭了半天,还是魏衡远先开口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来打扰你的。”
陈家男得了这句承诺,总算安心了一些,他又磨蹭了一会儿,用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憋出来一句:“谢谢……”
魏衡远自然不能期望一趟旅途就能让陈家男敞开心扉,能让他放下戒备就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魏衡远点点头,说:“快回去吧。记得擦药。”
一直到陈家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了,魏衡远才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拿出电话拨给魏明胥,说:“过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魏明胥就出现在车窗外,他敲了敲车窗,魏衡远便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回家的路上父子二人保持着沉默,直到路途过半,魏衡远才问:“你会怪我和你妈妈吗?”
魏明胥摇摇头,“我当然不会,我只怕……只怕他怪你们。”
魏衡远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怪也没有办法,夜长梦多,我们老了,不能再像你们年轻人一样,做错了什么事情,还能等着从头再来。你可以理解成我们自私,但是明胥,我与你妈妈实在想不到一个既能照顾你的感受,又能一家团圆的好办法。”
魏明胥越发无地自容,说:“是我让事情陷入僵局了。”
“不破不立。”魏衡远说。“你最近不要去打扰小宝了,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他需要冷静一下。”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魏明胥沉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好。”
陈家男回到家里的时候有些茫然,这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魏明胥的气息,甚至,还有魏明胥从前的情人的气息。
陈家男的胸口又开始闷痛,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像魏明胥曾经的情人一样,陈家男也和魏明胥在这个房子里放肆做爱,他们的体液交融肢体交缠。而陈家男也和他们不一样,他和魏明胥能融到一起的不止是白花花的精液,还有赤红的鲜血。
他们是亲兄弟。
他们居然是亲兄弟。
陈家男再一次冲进卫生间“哇”地吐出来。他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但他就是觉得恶心。不光是恶心兄弟乱伦的事情本身,还恶心这个房间里曾经存在过的别的人。
陈家男想这次必须要离开了。当他得知自己是被买来的以后,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回归家庭的时候,是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家庭,会不会有慈爱的妈妈严肃的爸爸,会不会受到他们的欢迎。
从前陈家男甚至还想过,当他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后,他一定要问一问,为什么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找他,为什么会让他丢了这么多年。
而现在,陈家男不用问了,他知道他的父母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的寻找,他甚至还去过那个专门为他成立的组织的现场。
可这个世界真的太荒诞了,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然后在夹缝中艰难长大,最后他把自己卖给了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这个人居然会是他的亲哥哥。
陈家男趴在马桶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最后打开了淋浴的喷头。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脏这么恶心过,他和自己的哥哥做爱,甚至还不止一次,更甚至,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他从小长到大的那张木床上翻云覆雨。
魏明胥什么都知道,在那时,甚至更早,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是他居然一丝一毫也没有表现出来,然后跟自己上床做爱。
陈家男甚至带他回了自己的家。
他以为那是他们彼此敞开心扉互相了解的开始,他以为这是一段彼此平等尊重的感情,所以他把自己最不愿意展示给人看的一面整个摊开来让魏明胥看。
西水村是陈家男难堪童年和悲惨身世的噩梦,他以为带着魏明胥回去,就等于自己终于走出噩梦即将展开新生活,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并没有,他从没有走出噩梦,甚至,他踏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噩梦里。
陈家男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他一把扫掉浴室摆台上那些昂贵的瓶瓶罐罐,香气很快就蒸腾起来,被热水冲出无数白色的泡沫。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魏明胥为什么会突然回心转意,为什么会对他有求必应,为什么会关心起他的读书情况,为什么会想要跟他去西水村。
并不是因为魏明胥有多么爱他离不开他,更不是因为他陈家男魅力四射让魏明胥难以离开。魏明胥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弟弟。
他们全家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陈家男被蒙在鼓里,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被人喜爱,被自己喜爱的人的家人接受。天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开心,连魏明胥的父母都这么喜欢我,我比千金小姐白锦艺还厉害,陈家男一度这样沾沾自喜过。
他想起郁汀,想起白锦艺,想起顾宁,想起薛旷,甚至于想起谢子一,魏明胥和他们没有半分区别,他知道他们都瞧不起他,带着上等人面对底层蝼蚁的怜悯,开心的时候施以援手,不开心的时候随时都能赏你两个白眼。
就像顾宁,哪怕他已经摔下来了,不再是那个阶层的人了,但周围人顾宁的态度都要强过对陈家男的态度,他们甚至没有向陈家男给予过一点点属于普通人的尊重。
魏明胥也是一样。
直到魏明胥直到他是他的弟弟,所以他回心转意,他会温柔体贴,他也能和善耐心。但这一切都不是给陈家男的,陈家男还是那个陈家男,所有的温情脉脉,给予的都是魏明胥的那个宝贝弟弟。
陈家男缓慢地泡进浴缸里,温热的水流渐渐淹没了他的身体,他的心脏像是浸满了水,湿哒哒的,很沉很重,他再也不想把这样一颗心捧着交出去了。
第48章
见不到陈家男的日子变得很难熬,尽管魏明胥依然按部就班地去上班,但周围的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老板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感受对Laura来说,体验尤为深刻。
对员工而言,魏明胥是一个合格的、锐意进取的领导,自然了,这就意味着这位领导严苛且不近人情。但是最近这位领导显然转换了风格,或许说并不是转换风格,而是他身上那股锐气被整个抽走了,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空泛的、软趴趴的皮囊。
好些份方案交到Laura这里,由Laura一审的时候都能挑出许多问题,二改再交给魏明胥,魏明胥居然只是翻了几页就放下了,这种时候常常会伴随着另一句话:“先放这儿吧,之后再讨论。”
但其实魏明胥并不是很忙,甚至很多次Laura进办公室为魏明胥续咖啡的时候,都能看到魏明胥一脸茫然地看着窗外——当然了,Laura的本职工作并不包含倒咖啡这种活儿,她本意是出自关心,魏明胥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助理已然跑偏了职责。
更令人惊奇的是,茫然这种表情居然会有出现在魏明胥脸上的一天。Laura是个工作狂,她一度认为她和她的老板配合得严丝合缝,是世上罕见的默契老板与雇主,但很显然现在她的老板不再是从前的老板。
能让老板变成这样的只有老板的宝贝弟弟,Laura甚至都不用猜。前些天老板着了魔似的,公司的大小事情说放就放下了,出去野了这么久,突然有一天又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连Laura看着都觉得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