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86)
“段屿。”
白晓阳嘴里念着,又将头低下。弯了弯嘴角。
骗子。
旧衣服上还遗留有淡淡的血腥味,白晓阳推开门,目不斜视地下了台阶,动作迟缓地离开这栋漂亮的白石屋。
冬天没有鸟叫,有野猫,现在太早了连路灯都还没有熄,今日无风,但迎面走着,还是会有微弱的凉意抚上面庞。很舒服。
他从未在这座城市体验过如此的,该怎么说?惬意而放松的感觉。
住Town house和学生公寓的感觉当然不一样,和金丰二楼狭小拥挤的员工休息室更不一样。
河外公园的清晨,环卫工已经清理干净街道,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的橡木味,不好闻,是冬天的味道。F1酒吧也不过才熄灯,唯一见到的行人,是面包坊出来搬冷链箱的老板和厨师。
很安静。
没有交错的人群,没有吵闹。没有车流,没有修路的电钻声,还有交警时刻不停的尖锐口哨。
“好安静。”白晓阳奇异地想。
耳朵很舒服,是难得的舒服,甚至于安静得他左耳都能朦朦胧胧地听到什么…
此刻没有干扰,白晓阳闲看向两边,段屿姑姑的那一栋不算少见,但更多数是纽约特有用来造屋的BrownStone,节日刚过,圣诞装饰还没有取下来,他瞧着瞧着,久违地发现,这座城市其实也算得上美丽。
没有人来去匆匆,因为他挡路张口就骂。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每一天都痛苦,甚至于偶尔会疯了似的想回去吧——回那个不得安宁的家,只因为偶尔也会累得撑不下去,实验课题磨碎了自己,起初刚来这里的时候无比痛苦,辛苦找到的兼职又被举报,连基础工资都拿不到甚至因为一些原因他还要给予客户补偿。
小森侑出事的时候他第一次开始憎恨,他抱着因药物过量而不断呕吐的朋友,憎恨这座城市,憎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小森侑说不要,没有必要,没有胜算,他不值得白晓阳拼命,但白晓阳摇摇头说,你不知道,不值得的人不是你,是我。就算输掉了,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他认识文珊不到一年,刚开始她经常会回家去,待几天又再飞回来。比起高中在费城的生活,她更喜欢这里,回上海后在朋友偶尔会闲适地提起对这座臭臭的坏城市,看久了也觉得可爱,小骂之余其实她还是爱着纽约的,爱她俯瞰全岛的公寓,爱她的学校和一身传奇经历的教授,爱她的朋友们,想念LIBERTY那家奶油碗和彩虹贝果,等回去了就吃,想念同组同学家里那只缅因猫,还有无数拍摄记录下来的景色,布鲁克林美丽的公园坡,秋天比夏天要好看得多。
白晓阳知道,是因为他此时此刻正在这里走着,再继续往前,惬意消失在背后,马路有人穿梭往来,城市音逐渐清晰起来,离地铁站还有两个街口,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纽约。
期盼了一夜的手机铃此时突兀地响起来,不知道来电的是谁,但其实白晓阳已经不急着查看了,他不忍打破平静,于是利落地接听。
话筒那边递来的声音十分平静,要传递的信息和他猜得差不多,Raven一觉醒来发现被学生的消息刷了屏,他烦躁极了,说Venn,希望今天可以见到你,说会叫齐所有人解决那些不该存在的矛盾,质问白晓阳为什么不回别人的消息,难道是又要做什么蠢事,那么这一次他希望白晓阳在行动前可以先来办公室和他谈一谈,不要意气用事。
白晓阳闭上眼,让清晨透过树杈的刺目阳光揉着自己的眼皮,好一会儿,他睁开眼。
“我不会那么做的。不会再那么做了。”
Raven默了默,好像在处理什么信息,再次得到白晓阳确定的答案后,开口讲话声音依旧平波无澜,像念一份稿子那样为他想明白了感到由衷地高兴,“好。谢谢你。能看到你重新打起精神,我很敬佩。那么既然这样,有些事我还是需要和你,和你以前的组员们一起说清楚,你今天下午两点半到,最好提前一点。”
白晓阳笑了笑。
“不。”
Raven不悦起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白晓阳说,他没什么问题。
“你要在这个时候请假?或者你还有别的顾虑?既然这样,正好,明天颁奖接受采访,我要指导他们,抽不出来太多空闲,那么我单独约个时间——”
白晓阳打断了他,“教授。”
“怎么了?”
白晓阳这一次安静了很久,Raven则平静又耐心地等待着,并没有催促。
等到最后,白晓阳只说了两个字。Raven难得愕然地宕了机,他快速反应过来,在出声质问前,白晓阳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在一片盲音中,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方才他那个最麻烦却又是最有前途的学生,带着笑意的,毫无所谓的,轻飘飘的两个词。
“I Quit .”
湖边景色很美,白晓阳看着湖面粼光,觉得享受极了,就算只按照旅游热门城市来评判,这座城市也绝对能排得上号,手机又重又烫,拿着很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冷却下来,他掌心松弛着,没意识到它掉在草丛里。白晓阳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也轻松,那也轻松。
小森侑真的没有骗他。果然是久违的平静,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愉悦,压着的重量真的消失了,只剩下对自己怯懦逃避即将成功了的窃喜。
将近六十个小时;二十四年光阴;自初见起至今的二百天。白晓阳舍弃得彻底,不愿深想下去,再多负担一秒也不行,不可以,他不愿意,等了好长时间,等不下去了,他坚持了好长时间,每一秒都煎熬,等待的感觉最痛苦,太痛苦了,所以就让他逃避吧,因为真是好累。
还有什么啊。
没有了。
太累了。
所以不等。
不等你了,段屿。
我不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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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4
白晓阳:希望你能原谅我
白晓阳:对不起
“对不起。”
第49章 THE DEV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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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段位斌的育儿方针——和他不为人知的部分人生经历一样,也是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
家暴和体罚常见,不仅是叛逆时期,段位斌从小也打过他,皮开肉绽有,开枪也就那么一次。
或许陶迎月去世后他的确是懒得再演下去。
段位斌是后来才有的政治身份,知道权力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后,再头疼的面子问题皆可迎刃而解,到了一定的位置,麻烦会自动消失,他不用动手解决,有的是人会帮他解决。
对段屿的教育亦是如此,不演了。
他不是慈父,但也确实真心实意‘爱’孩子,指望自己的血脉得以继承自己的一切,毕竟谁努力打拼不是为了下一代?既然已经摸到了天花板,亦不必再争上游。如果白晓阳在,段屿此时可以和白晓阳开玩笑地说:你那个导师算什么无感情机器,他爸才是真正没什么感情的机器。
段屿的爷爷是这么教育自己儿子的,他也这么教育自己儿子的——没什么是扳不正的。
再怎么喜欢操男人,最终也得结婚生子。床上的癖好影响不到人生大路,最终,他爷爷成功了——段为斌结婚又生子,将一个贴心的丈夫慈爱的父亲演得尽心尽力,不恰巧撞破东窗事发,他说不定能演一辈子。
段屿不知道他爸这个不像人的人青春期是经历过怎样惨绝人寰的矫正教育,反正看样子结果相当成功,他被矫正得非常规整,以至于能沉下心骗陶迎月六七年,时至今日,段屿想起5岁前的父亲,那轮廓依旧清晰,他还是个温柔高大帅气的……会抱着他,在大堡礁坐着游艇吃烧烤的、令人艳羡的父亲,给予了爱人和孩子一个和谐完美的家庭。
现在想起来,确实让人脊背发凉,一瞬间甚至分不清哪个更像噩梦。
但一定要说的话,虚假慈爱的那个假人,比露出真面目的父亲,要可怕千百倍。
段位斌看着和多年前一样:被数名警卫员反绞着双臂、死死按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