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130)
“停下吧,护好你的嗓子。”段位斌点燃了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白晓阳,只是审视自己受训的儿子,淡淡道,“他要因为这个恨我怎么办。”
“……什么?”
白晓阳听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其实段位斌这辈子,也做过不少噩梦。
自认没有世人眼中那么疯癫无情——至少在年轻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这种事也算常见,只是在那个年代,年轻人也无法包容异样的性取向。
其实段位斌的父亲也没做什么,那时候管用的不管用的‘治疗手段’无非就是把人往死了折腾,他野心勃勃,深怕留下人生污点,总不能真把自己儿子送到疯人院坐电椅去吧。
于是他父亲想了个巧招。
什么真心啊爱情啊,黏黏糊糊的……现实面前统统都是虚情假意,只要用对方法,这世界上还没有不能拆的鸳鸯。和段位斌搞在一起的是个男人,自己儿子也是一个男人,那怎么彻底在感情里摧毁一个男人,他还是很清楚的。
段位斌或许自己也忘了,他当初反抗得也很激烈,和如今自己的亲儿子差不多,他不记得当初自己到底用情多深,只记得被背叛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个人的脸在漫长的时间里早就变得模糊,不过他偶尔也能想起来一些仅存的画面:比如凑在一起打着手电筒看杂书的夜晚,微风阵阵;再比如某个夏天,从塾里逃出来去电玩城打游戏,找一个角落里的位置,挤在一起,乘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拉着手对视一眼,又很快松开。
但所有这些画面集合起来,也敌不过他亲眼见着那个人趴在父亲裆下的这一幕,曾经珍视的人,好像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干净的存在,此时意乱情迷得像个淫荡的男娼。
父亲说:“你不要意外。”
父亲和蔼地说,这就是人本来的面目,爱情在他这一辈是个外面传进来的新理念,是个浅薄的、被一群臭文人捧过头的虚幻的东西,它敌不过任何欲望,它是违背本能的,也一点都不崇高,甚至崇高不过金钱。
父亲说,你不要痛苦,你太年轻了,你现在只需要认清现实。现实就是他不会是第一个背叛你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人生来就带有不忠的缺陷,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爱啊,儿子。你看我爱你吗?你母亲爱我吗?人只有繁衍的欲望。有无数能将两个人捆绑着生活下去的纽带,孩子,事业,金钱,血缘……都能做得到这一点,唯独爱情不可行,爱情不可信。
那时候十八岁的段位斌一时间听不进去太多,只会疯了似的嘶吼问你是不是自愿的,是不是自愿的?你不要再沉默,你说话吧,跑不掉的话,我去死也可以,一起死也可以。你不是承诺过我吗?
歇斯底里到最后,嗓子也哑了,口里全是撕出来的血沫,耳朵里也只能听见那人轻轻的一句带着歉意的,“对不起。”
“你看看你,”他父亲大笑着反问,“你说,你有什么特别?”
“你看看你。”
段位斌摇了摇头,挥手叫手下的人放开自己的儿子。对上那张年轻的,总有几分像自己的脸,沉沉呼出一口气,带着笑意,好奇地问他,“你有什么特别?”
“你放开他吧……”
白晓阳恍惚地往前走,他想要抱住段屿,可每走一步段屿的血在皮鞭下就飞溅得更远,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要看不见了,眼泪流不下来,刺痛从心到指尖。
“是我不想放开他的吗?”段位斌觉得自己这两个月苍老了太多,“我还不够心软吗,我甚至没有动你。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是他自己要如此固执……其实一开始,我都没想过真的拆散你们两个。别人一退再退,自己却一步不退,自古以来,没有这样与人对峙的。”
“放开他,”白晓阳面迎着海风,他身上只有段屿的血,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疯掉,他对段位斌沙哑道,“您是位高权重的人,我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不明白问题的根本出在哪里吗,杀了我就能解决一切,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见男人并不言语,也没有任何行动,而段屿的怒喊又引来了段位斌的视线,白晓阳太害怕了,他害怕段位斌一句话段屿身上又会多一个枪眼,心几乎就要被恐慌震碎了,白晓阳高声质问,“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白晓阳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扑了过去,没有任何人拦着他,也没有任何人伤害他,他的手腕上连绑缚的痕迹都没有,他甚至是自由的,即便现在离开也不会被拦着。
从头到尾,只有段屿在承受伤害。
接着千百倍的,疼痛返还在白晓阳的身上。
白晓阳好像听不见段屿让他离开的话,只是和他说,“不要动,会疼。”
为什么每一次触碰你我都能发现新的伤口呢。
“你心疼他?”段位斌挑起了一丝兴趣,“实不相瞒,我非常意外。你对他连那种事都做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个心够狠的人,我还期待这小子终于能认清楚现实了,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白晓阳怔了怔,“我对他……”
段屿推开白晓阳,强压住剧痛的肋下,狠厉道,“废话别那么多。”
“嗯,”男人了解道,“他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是不是。”
“干折磨他有什么意思。”段屿冷漠地看了眼白晓阳,“你不就是想要一个结果吗,我答应你。”
段位斌摇了摇头,“你现在答应又有什么用。我是愿意让步的,只是我不信你,儿子。其实我也了解你很多,毕竟换成我也会这么做。满口答应下来,接着给你时间再布局一切?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为了这么个人,知不知道你原本打算做的那些事会牵扯到什么人?”
“这世界上还有你怕的人?”
“当然。”
“那我就没找错人。”
“执迷不悟。”段位斌也知道没用,他经历过,所以明白,于是对白晓阳说,“你不值得他付诸一切。他对于你也是同样。”
白晓阳问:“我对他做了什么?”他没有理会段屿的干扰,只是问段位斌,“我对他,做了什么?”
段位斌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笑出声,深谈了一口气,
“是啊,连我都不会对他做那么残忍的事。”
段屿喊道,“白晓阳!”
挣扎着想要把他抱在怀里,想要捂住他的耳朵,时至今日也只能靠这样的方式阻止还未发生的一切,但这举动毕竟徒劳又可笑。
高位多年,总在人前发言,段位斌声音稳重洪亮,白晓阳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母亲当年在浴室里割腕自杀,我也没想到会是他第一个发现。
这事对他的影响超乎了我的预期,居然十几年过去了还是走不出来。
你不知情,他不怪你,那我也会不怪你。不过孩子,你也真是够残忍的。
“这是第二次了。对他来说,该是个相当大的打击。”段位斌呼出一口烟,眉目松弛,“他甚至不敢和你提起这事。”
段屿挣扎着抱住他,“白晓阳……”他让白晓阳不要听,可白晓阳就是不听话。
一直都不听话。
白晓阳直直地看着段位斌,忽然低下头来,手腕上的疤痕经冷风一吹,湿淋淋的血很像那天醒来的时候,滴在脸上的,段屿的眼泪。
他说,“我有什么必要非得将你们两个分开?只是你们太不知足。如果我当初有的选,我一定不会和我父亲硬碰硬,硬要折腾到最后一步。”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年纪轻轻,谈个恋爱有什么不行,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你,这就有点不大对劲了。”
“如此短暂的情感关系,连爱都谈不上,值得你为之付诸一切?值得你前途尽毁?不是还得了奖吗,未来一片光明,淌这趟浑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