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68)
但是没走两步,白晓阳停下来了。
随着忽然停滞的动作,陈慧怡的身体一僵,她也无需抬头去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痛苦地阖了阖眼。
再睁开的时候,和白晓阳一起,沉默地望向门口。
就算隔着半个屋子,也能闻到那股恶臭。
穿着宽大破旧的荧光色冲锋衣,Henry原本肥胖的身体在短期内被新型芬太尼消耗得消瘦了不少。他眼窝凹陷,脖子前倾,长满茂密毛发的手腕和手背上,依稀可见成片的青瘢与针眼,有的已经开始溃烂。坏死的皮肤预示创口不再轻易愈合,就像门口的那袋垃圾,在寒冷又干燥的冬天,也能如此腐坏。
而那令人悚然的一双手,垂垮在身体两侧,一只靠前,一只靠后。
而靠前的右手,松松地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第40章 浓雾
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
白晓阳的手不怎么抖了。他目光缓缓向下,盯着那把手枪,再慢慢地抬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站不住了,陈慧怡的身体像被风斜吹的纸一样轻轻晃动着。但是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Henry小声地说,“我只是。”
白晓阳的身体紧绷。
“我只是,”他佝偻着往前跌过来一步,似乎是想要伸出手,又在克制着自己,瞳孔不正常地左右乱颤,“我没有。我只是,我想要我的那份。”
“……”
很糟糕。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糟糕。
如果Henry是单纯的愤怒,或邪念冲动,只是为了钱才这样,那比较好办。
但是现在这男人的状态明显处于谵妄状态,短时间内药物过量再强制戒断导致的脑功能障碍。他神情恍惚,呼吸时慢时促,看起来紧张且局促。
意识紊乱的毒虫比神志清明的罪犯要危险十倍,至少罪犯还有能商谈的机会,但是这个状态,他一旦被激怒,大概就只会靠本能行事了。
“对不起,对不起……”
Henry一步步走过来,白晓阳一步步后退。
“我只是想要我的钱,我不想这么做。”他口齿含糊,时而会抽搐一下又恢复正常,“需要钱,我无法忍受。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忽然,又咬字极重地恼怒大喊,“我说了是我的!”
陈慧怡身体猛地一震,看起来是被他吓到了,她喉咙里发出呜咽,低着头不去看那个人,浑身僵硬地抓着白晓阳的胳膊,似乎想逼着自己挡在那孩子前面,腿却像被灌了铅。
白晓阳尽力温和地说,“停下,先生。”
Henry停下了,他艰难地端详白晓阳,看起来像是在辨认什么。
白晓阳也在端详他,看起来,这男人停止注射芬太尼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被迫的,症瘾把他折磨得脱了相。
Henry越看越不明白,他开始变得烦躁又困混,“你是谁?”
“我不知道,”白晓阳摇了摇头,诱导着问,“或许你能帮我。”
“我帮你什么?”
“你能帮我想起来。”
“我见过你?”
白晓阳点头,“对,就在昨天。你一定记得。你能帮我吗?”
给予一个简单的,没有逻辑的思维任务,用商量和安抚的口吻引导他思考。问题不会太难,不会让他因为想不来就开始烦躁失控,却又需要点时间想起来。
“晓阳……”
“没事。”白晓阳低声说,“他是下午那会儿来的,是吗。”
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陈慧怡深吸一口气,“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东西……这个人疯了,我说,会给他钱,多少都可以,但他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就把我绑了起来,说下楼,要自己去找。他不相信我,他说,说我是在骗他。”
“我知道了。”
“现在怎么办,”陈慧怡几乎将声音压到最低,濒临崩溃地带着哭腔,“我死就死了,女儿,女儿怎么办?”
白晓阳没有说话。他没有安抚也没有承诺什么一定会没事之类的话,只是让陈慧怡保持冷静和清醒,必要的时候就蹲,然后抓住机会往门口跑,什么都不要管。
Henry处理信息的能力比白晓阳想得要糟糕一些,他从默念着这个人是谁,一直到自己昨天吃了什么,逐渐,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他开始变得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看样子靠对话干涉没什么用,白晓阳拉着陈慧怡,脚步很轻,始终和Henry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
男人用拿着枪的那只手顶了顶自己的额头,思考了太久,头开始阵痛,他忽然猛地看了过来,枪口无意识地指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周旋的这段时间,白晓阳和陈慧怡并没有在交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晓阳说,“我们在讨论明天的工作安排。”
“你在骗我,我发誓,我听见你骂我了。”Henry的声音压下来,反而不再渡步,而是冲着他们急慌慌地走过来,“你很轻视我?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随便你是什么人,让开,我要,我、我有东西要问她。”
眼看那双恐怖恶心的手就要伸过来掐她的脖子,陈慧怡瞳孔一缩。
从Henry悄无声息潜上二楼,一直到对峙时发他精神已经不正常开始,陈慧怡先后经历了殴打,威胁,绑架和监禁,还有和疯子共处一室且无人来救的绝望。
在白晓阳撞开门之前,她就已经快被自己脑海中的幻想吓疯了,一度认定自己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饶是有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一个正常人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事,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崩溃了,她紧绷的精神终于到了临界点,畏惧消灭了理智,见Henry要来抓他,她猛地往后退去,啊啊地尖叫着,“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白晓阳眉心一跳,连忙阻止,“老板!”却被她跟着一把搡开了。
尖锐的女声夹杂着强烈的恐惧,Henry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和所有人一样——猎奇,畏惧,充满了明显的抗拒意愿。现在人人都说他是疯子,把他从各种地方无情地赶走,看到他就后退甚至逃窜报警。
果然,Henry被激怒了,“你也觉得我是疯子?!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要我的钱!”
他没有理会一脸焦急的白晓阳,直直地扑了过来,虽然内里几乎被掏空,但他到底是个曾经壮硕过的男性,掐着她的脖子和手腕,癫狂地晃动着,嘴里不停的质问,问她到底害怕什么,又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怪物。
陈慧怡崩溃地哭喊,“我给你,我都给你,你要多少钱都行,你走吧,”她死命挣脱着,“救命,”她对着紧紧关闭的窗户,嘶声大喊救命,又喊女儿的名字。
“你也觉得我疯了,你也觉得我疯了是不是!”
他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瞪得死大,扯着女人头发的动作慢下来,身体像机械似的迟钝,她不再那么痛了,咬着唇,惊恐地仰起头。
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她的额头。
Henry瞪着眼睛,已经几乎不怎么眨眼了,他声音很轻,颤抖着,似乎和陈慧怡一样恐惧,“你不要动。”
陈慧怡张着嘴,死死盯着Henry搭扣在扳机上的手,她过呼吸严重,却连咳嗽都不敢,胸脯起伏得频率几乎和她的颤抖持平,喘息着,一边哭泣,她要尖叫,但是不敢,只能发出嘶哑的额额声。
那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二手伯莱塔,枪口并不平滑,抵撞在太阳穴上很痛,随时都可能会走火,她绝望地仰着脖子,“求你放了我吧。”
不然她还能说什么,这是一个人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候。
“我不,我不伤害你,”
Henry这么说着,却拨下了枪栓。
清脆的咔哒炸在耳边,听起来像枪鸣前哨。
她抽噎着一声呜咽,将眼睛闭上又再睁开。她不想死,更不想这么死,她还有女儿。
陈慧怡不安地挣动从起初的微弱开始变得强烈,Henry吓得怒吼,“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