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入梦几多回(70)
这句话说完,气氛瞬间就变了。
浴室内的水汽扑出来裹在空气上,整个空间都变得压抑沉闷,透着股湿漉漉的霉味。
两个人隔着半米的距离,仿佛剑拔弩张、互相忌惮的仇敌。
霍深维持着朝前走的姿势定在那里,大约半分钟后,他扭过身来,看向沈月岛。
沈月岛抿着唇,不吭声,直视他的眼睛。
霍深看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看一眼他,扔了句:“不是只想问我的眼睛吧。”
他没说多余的话,更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身上独留给沈月岛的那份温柔与纵容消失了,只是淡淡地盯着他,蹙了下眉,冰凉的眼神就带出股很强的压迫性。
这是沈月岛三年前认识的霍深。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阅历和年龄就注定了这不会是一个温和的人。
不怒自威是媒体和大众最常放在霍深身上的评价,沈月岛一开始和别人一样怕他,觉得他身上有层让人畏惧的壳子。
后来霍深用很多很多的纵容,很多很多爱和特权,将那层壳子亲手打破,如今一个眼神,沈月岛就感觉那层壳子又回来了,他只是站在这里,都快要被霍深给盯穿。
他落败般低下头,皱着眉把脸转向一边。
霍深看着他垂下的发顶,觉得心窝里被刺了一刀,钝钝地疼。
从他刚变成“霍深”开始,到拥有如今的权柄地位,经历过太多人太多事,和无数牛蛇神交锋斡旋。
他太知道什么样的眼神会让人畏惧,太清楚什么样的表情会让人失去底气,那些卑鄙的谈判技巧已经是深入骨髓信手拈来的东西,但这是他第一次把它们用在沈月岛身上。
他二十出头时对沈月岛说句重话都舍不得,现在却要亲手把刀捅进他心口。
霍深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过来吧。”
他拿下头上的毛巾,随便叠了叠,走到沙发前坐下,浴巾下露出的两条长腿随意岔着。
沈月岛悬着心,一步一步蹭过去。
一个站一个坐,明明是霍深在仰视他,他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伏在深渊的猎物。
“想问什么,直接问。”霍深语气很冷,“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试探我。”
沈月岛低着头,拇指摁着食指的一个指节,指甲几乎扎进肉里,刺出血来。
霍深说得对,不需要来来回回地试探他,也试探不出什么。
他不是陆凛,更不是管家,在他们身上好用的办法放在他身上就是小儿科。
沈月岛不是没准备迂回的、圆滑的、能让场面不那么难看的方式来探查这件事,但他沉默了三分钟开口却扔了句直白到底的话。
“小亨是我弟吗?”
霍深听到这话连表情都没变:“知道他的身世了?你俩是挺有缘,本家,又一个走丢一个丢弟弟,但他不是你弟,年龄对不上,他被捡到的时候比你弟小两岁。”
“你怎么知道他的年龄?”
“有幼儿园校卡。”
“卡呢?”
“丢了。”
“哪家幼儿园?”
“不知道,卡被水泡碎了,就年龄能看。”
沈月岛挤出个很苦涩的笑,“你不觉得你的解释太牵强了吗。”
“不觉得,但如果你怀疑他是你弟,明天我让医生过来给你俩采样去测个DNA。”
“不用明天,我拿到了小亨的样本。”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团带血的卫生纸,放在桌上,抬起头盯着霍深的眼睛,“半小时后东子会过来,拿去检测,今晚我就能得到结果,你要和我一起等吗?”
霍深盯着那团纸,嘴角弯起个嘲讽的弧度。
“你这是有备而来。”
“我只想知道真相。”
“所以你不是怀疑他,是怀疑我。”
“你不该怀疑吗?你身上有那么多疑点!”
沈月岛近乎用吼的说出这句话,说完眼睛就红了,他皮肤本来就白,一激动一委屈那抹红就会从眼睛里钻出来,红彤彤的一圈,里面盛满水,像强忍着眼泪的猫。
霍深没有抬头,始终“云淡风轻”地盯着桌上那团纸,其实是心疼得维持不住脸上的假面,怕一抬头就会露出破绽。
“别这样,深哥……”
沈月岛觉得自己使那么大劲儿打出来的一圈砸在了棉花上,心脏被浓重的无力裹挟。
他走过来半蹲在霍深身前,两只手扶着他的膝盖,扬起头来很孺慕地望着他,那么信任、那么专注,几乎是在哀求他。
“你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你整过容对吗,你整容之前根本就不是霍深,枫岛就没你这号人,你就像……先消失了,然后又凭空出现一样……”
“你……是他吗?”
他说不出阿勒的名字,没法把那两个字念出口,小心翼翼到不敢碰的样子让霍深觉得呼吸都困难,吸进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刺。
但他还是要维持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小岛,知道那些对你没好处。”
“有没有好处也要先知道才行啊!这是我说了算的!不能由你替我做决定!”
“我不能决定?”
霍深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挺好笑,挺不应该。
“你如果要我管,就都归我管,别管得你舒服了就听话,不舒服了就犯倔,玩我呢。”
“我不是犯倔,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的情绪已经收不住了,每说一句都要靠吼的。
“什么真相?”
霍深反问他,手掐着他下巴,死死盯着他:“我要怎么给你证明我不是另一个人?”
“你无数次把我当成他,无数次躺在我怀里都在喊他的名字,无所谓,我可以装作不介意,只要你能开心,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可以用尽所有办法去抚平你上一任爱人留给你的伤害,即便我知道你根本不会为我停留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
窗外在刮风,呼嚎的狂风一阵阵撞在玻璃上,就像哭声。
沈月岛的泪已经流了下来,眼睛红成那样,嘴唇颤动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法面对这些话。
他本来就觉得愧疚,觉得亏欠,他有多珍惜霍深的心意,这些话就能把他刺得多疼。
霍深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手上用力把他的脸按进肩窝里,他们的视线错开的一瞬间,霍深的眼睛就红了,一片墨色深不见底,藏着太多太多的无奈和无力。
“可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了,你想要我扮演他,是吗,沈月岛。”
怀里的人抖了一下,霍深闭了闭眼,说,“可以,只要你说一句,我答应你。”
像被定住似的怔了两三秒,沈月岛从他怀里跌了下去,忽然就脱力了,如同陷在水中的人失去了最后一根能抓的木头。
他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掉在地毯上。
霍深看着那些水圈,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说……”
沈月岛靠着他的小腿,揪着他浴巾的下边沿,声音很破碎,“不是这样的,你就是他,我感觉到了,还有那么多证据。”
“哪么多,列举出来。”
“那支箭,就在你抽屉里的那支箭,为什么要掰掉箭尾。”
“陆凛掰的,箭尾上刻着我的名字,留在事发现场是个隐患。”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拿回来?”
“我没拿,那支箭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是约翰把它送来借此跟我求和。”
沈月岛被他那句“什么都不是”刺得,从心都肩膀一条都是麻的。
他始终抬不起头,不敢去看霍深的眼神此刻有多冷漠,费力地抬起手,抓到霍深小臂上,摸着那层厚厚的绷带:“这个呢……”
“这个又怎么了?你爱人绑过?”霍深的语气很差,几乎是在逼他就此打住,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