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138)
他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访问学者的事情,徐春岚在三天前明确的答复过可以。
因为去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徐晓风以学术研究为理由提出申请,徐春岚没有理由拒绝。她虽然对儿子管得严,但只要是数学相关的事,向来都会给他开绿灯。
这个时候忽然变卦,显然是最不情愿他出国的某人去说了什么。
从俞洲以秦家继承人的身份上门拜访的那天起,徐春岚和俞洲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重大节日她会默许俞洲过来同度,甚至在宋秋辞职之后,俞洲回徐家的频率比徐晓风都高,在二楼拥有了他的专属客房,比宋叔叔待遇还要好。
秦林两家也一样,秦和同让孙子住在徐晓风家里,同意他在除夕晚出来给徐咏歌拜年,明里暗里鼓励他们来往。而秦家名义上的掌权人秦遥也多次联络过徐晓风,想约他出来吃饭。
在交织的家族利益面前,哪怕徐晓风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他出国还是不出国,也要放在称上面衡量一下。
最终衡量的结果已经摆在他眼前,问与不问都没有意义。
徐晓风没有再提起申请,把材料塞进碎纸机里碎了,开始私下准备签证。
但他一字不提也一句不问,徐春岚反而坐不住了,等了几天没等到徐晓风回家,于是让宋秋过来给他送东西。
徐晓风写完辞职信从学校里出来,正遇到宋秋等在门口,摇下车窗让他上车。
“家里给你做了一身西装,妈妈让我捎过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徐晓风:“我没什么要穿西装的场合。”
“知道,主要是给我做的,但是两个儿子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要给你做一套,”宋秋笑道,“假护照用上了吗?”
徐晓风打开车门,没说话。
宋秋看了他一眼,又道:“护照的事我谁也没说。”
徐晓风坐进副驾,转过头来。宋秋今天穿着皮衣和牛仔裤,右耳打了耳洞,比当教授那会看起来年轻许多,难得不是满身的圆滑世故。
他问:“妈妈让你来找我聊什么?”
宋秋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启动汽车,道:“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不高兴,顺便打听一下俞洲好端端的怎么被你赶了出去。”
徐晓风道:“她知道我和俞洲的关系。”
这句话用的是陈述句。
宋秋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你连我都没有瞒,指望能瞒住她?”
徐晓风:“所以我是作为交易的一环,被你们抵押出去了吗?”
宋秋愣了,他把烟拿下来,有些震惊地看向徐晓风,惊奇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家里又不是穷到要卖儿子了。再说——你不是挺喜欢他么?”
说完,他又安静几秒,大约仔细回忆了一下俞洲在徐家的待遇,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补充评价:“不过你们在一起,妈妈肯定还是默许了的。你要是我妹妹,估计就有一段联姻佳话……”
话彻底说开,徐晓风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接他的话。
宋秋自顾自说了好一会,见弟弟满脸疲倦,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分手了?”
“没。”
宋秋:“既然不快乐,就分手吧。”
徐晓风淡淡道:“不是要联姻佳话吗?”
宋秋:“那是玩笑话,我不喜欢他。你要是想分手,不管妈妈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徐晓风:“你和俞洲一直走得很近,我以为你对他印象不错。”
“说实话,以前对他印象还可以,”宋秋很坦诚地笑了笑,“但你们在一起之后,我总是看他不顺眼,大概觉得他配不上我弟弟吧。”
他点了烟,摇下车窗,慢吞吞地吸了两口,语气中带了点怀念:“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刚生下来就特别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五官小巧秀气,再长到六七岁,越来越水灵,比整个京市的小姑娘加起来还好看,偏偏还有一颗聪明绝顶的脑子……”他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也能理解妈妈和俞洲对你的控制欲,其实我也有一点,只不过有了他两做陪衬,显得我还算个正常人。”
徐晓风微微一愣。
他第一次听宋秋说这样的话,兄弟两的感情一直不冷不淡,在宋秋拿学生的毕业证阻挠他去知海县后,他们的关系一度跌到过冰点。
因为徐春岚的偏心,徐晓风以为宋秋是讨厌他的。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宋秋又道:“说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徐晓风盯着他看。
他补充了一句:“不会告诉妈妈,也不会告诉俞洲。”
徐晓风没有回答,而是问:“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去知海县?”
宋秋反问:“很难理解吗?不放心你走啊,娇养的小少爷去那种地方可怎么活。”
“现在又放心了?”
“嗯,”宋秋点头,“与其看你和俞洲那小子搂搂抱抱,还不如让你去知海县呢。”
徐晓风:“……”
宋秋也不着急,开着车慢慢带他兜圈,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开了四十多分钟。
直到快下车的时候,徐晓风终于开口。
“秋哥,有钱吗?”
徐晓风基本什么都没带。
箱子里只有护照、身份证、几件衣服,以及宋秋私下塞给他的现金和银行卡。
宋秋做事圆滑细心,为了让他们分手绞尽脑汁,将银行卡挂在自己一个信得过朋友名下,俞洲就算要查徐晓风的资金往来,也不可能查到他哥哥的朋友身上。
为了不被发现,徐晓风连机票钱都是刷的这张卡。
他买了半夜的航班,十一点多到机场,独自坐在连锁快餐店里吃了一碗馄饨。
没有人送机,快要登机的时候,俞洲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徐晓风坐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熟悉名字,心脏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开始隐隐作痛。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接起电话。
“喂。”
俞洲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打扰他睡觉,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还没睡?”
机场在放第一遍催促登机的广播,徐晓风捂着收音器,等广播过去了才松开。
“准备要睡了,”他垂眸看着行李箱,“找我有事?”
俞洲在电话里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也睡了,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你,心口跳个不停,所以没忍住想听听你的声音。”
徐晓风沉默。
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离开窗边,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
俞洲:“明天周六,大剧院有舞蹈演出,我们吃过饭下午一起去看,可以吗?”
徐晓风仍然没说话,伸手摁住眉心。
俞洲:“……风哥?”
徐晓风心中仍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轻声开口:“小洲,我家里丢了东西,因为之前都是你在管,我想问下……你见过我的护照吗?”
俞洲镇定地回答:“之前都是放在主卧的抽屉里,不见了?”
徐晓风:“嗯。”
“现在找护照,是准备去办理签证吗?我前几天见到徐教授,她提到你去做访问学者的事情,觉得现在外面不太平,她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把你的申请打回来了,”俞洲说得很平静,“如果你真的想去,不急这一时,等暑假的时候我陪你一块去。”
徐晓风慢慢握紧了行李箱的扶手。
俞洲每说一个字,他心中的失望与窒息便浓一分,听到最后竟有点呼吸困难,好像肺里面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名为爱的石头。
他用力吸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开口时的声音仍然有些哑了:“我会考虑的。”
俞洲或许听出了什么,在电话中安静片刻。
“明天去看舞剧吗?”他又一次发问,问得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