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睡得很坏(58)
裴衷与练和豫的手气也不算差,一个拿了榜眼奖、一个拿了进士奖。
玩完游戏,中秋家宴到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包括裴衷在内,家里的男人们自觉地分发围裙、开始收拾善后,女人们和第一次来做客的练和豫则被赶去客厅里聊天。
练和豫还没想好找个什么话题插入聊天,就被刘太的一个犀利眼神拎去了院子里。
天际挂着一盘正圆的中秋月,照得院子里的几棵枝叶扶疏的小叶佛顶珠桂树一片纷华靡丽,如霞明玉映般夺目。
刘太从手包里掏出烟盒,抽了支细烟叼在嘴角,老式打火机上的火花却被一阵晚风给呼灭了。
练和豫上前用手虚拢住烟头防风,接过打火机,啪嗒几声,替刘太点燃了细烟。
在一片香烟带起的薄雾里,刘太冷不丁开口:“谈了多久了?”
身高足有一米八二的练和豫在一米七不到的刘太面前站得像练军姿似的,老实回答道:“有半年了。”
“你带他见过家人没有?”
“见过了。”
“好。”
刘太在院子里找了个户外椅坐下,指指对面那张空椅子,示意练和豫也坐。
她在户外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在十一年前了,现在还在练小提琴吗?”
说到这个,练和豫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诚实道:“当年考去理科班以后就没怎么练了,本硕也是选的和音乐无关的金融专业。最近这几个月才重新开始练琴。”
刘太也没了抽烟的心思,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忿忿道:“我说裴衷怎么找我要门路买那么贵的琴呢,敢情是便宜了你小子。”
见练和豫局促到抠手,刘太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刚见到练和豫时,其实心中更多的是惊喜——对方是刘太当音乐老师时遇到的最有灵气的孩子,她是真把练和豫当成自己的亲徒弟在培养的。
可临近艺考的关键时刻,练和豫却放弃了走专业课的路子,她当时可真是气得好几个星期都没缓过来。
直至带着其他艺考生去燕京大学附近集训时,偶然听到学生们聊天,她才知道练和豫是因为母亲生病、家中经济困难才退课,转而毅然决然走上了高考统考的独木桥。
亲手培养出有卓越才能的学生自豪、对于练和豫自绝专业道路的愤怒、迟来半年的心疼……让刘太每当在遇见有天赋的学生时,脑海里总是会莫名闪过练和豫的名字。
而眼前这个外表看起来练达持重的青年,总算是和十多年前那个被骂了就低着头抠手的小孩重合了。
两人聊了很多,从周老师的身体情况聊到练和豫这些年过得如何。
刘太甚至还记得老是拖着两条鼻涕、来琴房接练和豫下课的妹妹练海云。
“我还是得和你说说裴衷。”
刘太拍了拍练和豫的手,语气中有些为难,但更多的是坚决与诚恳,“有些话他爸妈不方便和你讲,但我得和你聊聊。”
练和豫立刻坐直了身子。
“没有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刘太和练和豫相处的时间太长,说话也毫不客气,“但裴衷的情况不太一样……你见过他做雕塑的样子没有?”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刘太这才放心继续往下说:“如果你看过他的作品的话,应该也能感受得到他在艺术方面惊人的天赋。但这种天赋是他天生的专注和偏执带来的,有时不完全是好事。”
“例如小时候他因为沉迷于超级英雄漫画,趁着我们不注意时偷偷披着床单从二楼跳下来——尽管我们强调了许多次‘超级英雄是假的’,但他有一套自己独有的世界观。”
“自从他开始学习雕塑后,甚至可以一天不吃不喝地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最夸张时,为了去寺庙里学习传统造像,裴衷在山上足足住了两个月,差点在和我们没商量的情况下出家。”
“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劝退你,相反,作为从小看着裴衷长大的长辈,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获得他期望中的幸福。”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脾气特别好、心地也很善良。但因为这些年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对家人以外的人都有些冷淡的。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他有过几个交好的朋友,更别说带对象回家了。”
“在他主动和我们说他有了喜欢的、想共度一生的人时,我们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是他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社交舒适圈,愿意主动接纳除家人、老师以外的爱人;担心的是他的恋人若因为他的性格缺陷、不擅交际最终选择离开,会给他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
裴衷是一个很有生命力和内驱力的人,这一点极为明显地表现在他对练和豫与雕塑的狂热上。
在哲学领域,这种兴趣爱好、本能驱动的本能力量也被称作“力比多”——它是与赴死的自毁意向相反的、寻求快乐与欲望的本能动机力量。
或许正是异性相吸,把无望的生活过得糜烂的练和豫,实在是抗拒不了裴衷身上这股子与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很欣赏、甚至很羡慕对方在雕塑上的专注与热爱。
但裴衷在社交上的短板,练和豫隐隐约约也能体会到。
裴衷并不是过度内向或者缺乏基本的交流能力,相反因为天生感知度高,对于他人的情绪变化和沟通动机,他比一般人更能敏锐地察觉到——裴衷只是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漠不关心罢了。
练和豫偶尔会去学校接裴衷,每次都会有学生模样的男生或是女生主动同他打招呼。
尽管裴衷会主动在饭局上替不熟的女同学挡酒、在课业中尽可能帮助同组的组员完成最困难的课业环节;但在其余时候,他看那些同学时的眼光,总会让练和豫想起对方在菜市场挑西红柿的样子。
“我不主动打招呼的原因,是不太记得他们的名字。”
练和豫记得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裴衷当时还补充道:“我会定期拜访和请教专业老师,但是我和其他同学毕业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联络了。感觉我不太适合那种社交场合,也不太想刻意和他们产生交集。”
好在离群索居对练和豫来说完全不算缺点。
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外向的性格,有的人需要通过和朋友们保持高强度联络与社交才能实现放松,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更适应以独处来恢复电量、保持思考。
练和豫不由得庆幸自己还可以工作很多年、能赚足够多的钱,足以让裴衷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爱好和习惯,过得更随心所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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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在黄贝岭有房子,她回去同客厅里的裴母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自己金发碧眼的英国老公先回了。
有几户家里住得远、又喝了点酒的家人不方便开车,选择在这边留宿。
留下的几个小孩窝在客厅角落里开了一局新的博饼游戏,彩头便是各自手里的奥特曼卡牌。
练和豫经过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脚步便立刻顿住了,“你居然有经典23弹的极恶贝利亚!”
小朋友们猛地回头,如出一辙的几双裴家祖传大眼里闪烁着“四海皆兄弟,知己独难遇”的兴奋。
裴衷收拾完厨房过来找练和豫时,对方正撸起袖子在和表弟表妹们玩得不亦乐乎——尽管其脚下的欠条已经摞了十几张。
他靠近时,不知道一群小孩聊到了什么,那位特别调皮、老被裴衷教训的表弟正在心有余悸地同练和豫吐槽:“裴衷哥哥打起屁股来真的超痛的!”
练和豫在一旁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附和。
“别在练哥面前乱说话。”
裴衷怕小孩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无奈地从地上把练和豫拉起来往卧室拖,走前还不忘回头给了表弟表妹们一个警告的眼神,“赶紧睡觉去了,小心长不高。”
练和豫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裴衷的脑袋拧过去,朝小朋友们挥挥手:“等我回去以后给你们寄卡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