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26)
江成远顺着他的话问,“那么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肖舟顿了顿,然后说,“我想,其实许娟的那些举动不是出于讨厌,而是出于害怕和保护。不让她的孩子吃东西,是害怕有人投毒;不让任何人靠近,是害怕有人会加害。”
“生产后许娟就整天待在家里,也不与外面交流,她每天接触的除了保姆就是她的丈夫。虽然丈夫经常不在家,但保姆是周军为她挑选的,所以当时她的身边其实只有一个人,就是周军。”
江成远点了点头,也认可,“所以你认为她是害怕周军?”
肖舟说,“是的,周军出轨,挪用公款,又和许娟签有婚前协议,害怕离婚,有杀人的动机。而且他一定曾经做过什么让许娟害怕的事,许娟才会这样警惕。我甚至怀疑,在产后的那段时间里,许娟很可能不是自愿待在家的,而是一直处于死亡的威胁下,被拘禁在家。”
江成远略有些诧异地挑眉,似是觉得他的猜测很有趣,“所以你认为周军很可能曾经有过伤害许娟的举动,并在后期拘禁了许娟,最后他们两人爆发了冲突,周军蓄意,发展为谋杀,导致了这次坠楼。”
肖舟点了点头,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也许,但这只是推测,警方并没有朝着这方面调查的佐证。可是一个这么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绝不会拉着孩子一起死。没有人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除非是有人蓄意谋杀。”
江成远咬着烟嘴,又进一步追问,“但从周围人的证词来看,许娟素来强势,而周军懦弱无能,不仅从未有家暴的迹象,而且对许娟言听计从,甚至谄媚讨好。许娟待在家的时候,刚开始也有人包括许翠萍常去看她,如果真的受到威胁甚至拘禁,那为什么许娟从来没有向她们求助,许娟又究竟在怕什么呢?”
肖舟顿了顿,垂下眼,“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只是觉得周军并不无辜。”
室内安静了会儿,江成远的目光落在肖舟身上,扫过他垂首敛容的温顺样子,而后慢慢笑了起来,“你的说法都有道理,不过我也有一种猜测,你不妨也听一听。”
肖舟抬起头,专注看他。
江成远说,“从事发时来说,如果是周军故意谋杀,他为什么要出现在现场,让自己成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而如果是偶发性犯罪,地点在开放的阳台,不具备隔音条件,也没有遮挡,往往伴随有争执吵架与推搡,但隔壁邻居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这些。”
“许翠萍曾被诊断出有产后抑郁,我去拜访过她问诊的医生,从她的诊疗报告中可以发现,症状包括焦虑失眠、幻觉和被害妄想。你刚刚分析的都不错,但让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除了被谋杀,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绝望。”
“就像你刚刚说的,”江成远声音低沉,“很多时候产后抑郁不是因为不爱孩子,而是因为太爱孩子。想要给他完美的生活却做不到,初为人母,孩子不断哭闹,各种稀碎的小事逐渐将其压垮,最后在绝望下,选择玉石俱焚。”
“从照顾许娟的保姆证词来看,许娟作为一个新手母亲是非常笨拙的,经常不小心弄哭孩子,缺乏一些基本常识,作为母亲不称职,又没法重回工作岗位,素来铁腕的女强人产生了自我怀疑和挫败的悲观情绪。”
“渐渐地,这种情绪蔓延发展,许娟觉得很对不起孩子,患上了产后抑郁,甚至产生了被害妄想,幻想出了一个伤害孩子,惹孩子哭闹的恶魔,来为自己脱罪。”
“随着时间推移,症状越来越严重,从刚开始的害怕人接近,到后来不给孩子吃东西。并且因为周军对自己的背叛而对周军产生了怨恨,潜意识把加害者塑造成了周军的形象。“
“那天也许是疾病发作,又也许是遭遇了某个导火索,使她在看到周军回来的一刹那,恐惧加剧,精神失常,在绝望下,抱着孩子跳了楼。”
“周军的确在道德上有瑕疵,做出了违背公序良俗的事,但如果他没杀人,没犯罪,仅仅因为人品问题和没有了解全部事实的猜测,大众口征笔伐,就可以将他定罪,他就要入狱吗?难道只是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人,就要让他背上杀人的罪过吗?”
肖舟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听他说完,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所以周军无罪?”
江成远勾了点唇,目光中有一点狡黠,“也许吧,只是从目前的警方调查来说,并不足以定罪,证据方面的漏洞很多,足以做无罪辩护。”
江成远站起来,将烟捻熄在烟灰缸,“不过还有一点,你如果了解许翠萍,就该知道她跟她姐姐关系并不好。许翠萍滥赌,赌光了家产,还欠下了上百万的债务,许娟帮她擦了两次屁股,但许翠萍还死性不改,许娟就跟她断绝了关系。”
“后来许翠萍被高利贷追债,堵门殴打威胁,他丈夫受不了,在家中上吊自杀,只剩下了孤儿寡母。许翠萍曾拖着丈夫的尸体去许娟的公司大闹过一场,许娟一毛钱都没给她,还报了警。”
“许翠萍这么努力想要替她姐姐伸冤,最大的原因是,除了周军,她就是许娟遗产的唯一继承人。也只有许娟和她儿子都死了,周军被定罪,她才能得到她姐姐的财富,不仅能偿清赌债,还能开始新的生活。”
江成远看着肖舟震愕的样子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周军是因为害怕许娟离婚,自己净身出户才动了杀念,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在襁褓中的孩子?无论他是激情犯罪还是预谋犯罪,将孩子和妻子一起推下楼,不是很不合理吗?”
肖舟张口结舌,“可当时除了周军外没有其他人,许翠萍没有时间和地点条件这样做。”
江成远缓缓说,“但诬告动机她也有了不是吗?她的证人证言会被认为不可信。另外,如果这样推测,许翠萍也已经有了杀人动机,当时许娟的神经已脆弱至极,许翠萍虽然不在现场,但之前呢?你也说她后来频繁拜访过许娟,她们姐妹两明明早已决裂,为何在最后时刻恢复了关系?谁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点燃引信的那个人,你能分清谁对谁错吗?”
“公安机关迟迟不愿将案子移交检察院,就是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起诉。如果周军和许翠萍都没有确凿指向,就只剩下了自杀的可能。”
江成远顿了顿,“你可以把我说的这些,当做这起案子的辩护思路,回去告诉许翠萍,看看她是不是仍然认为这起案子还有要继续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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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是按刑侦文来写,所以案子的讲述方式可能比较奇特...
第21章 牌子货
研讨会被这场闹剧打断,肖舟和江成远当天就回了A市。
肖舟将江成远送到了律所,晚上江成远有一场饭局,让肖舟直接回去,不用等他。
在开车时,肖舟还在想着江成远说的那些话。
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是周军将许娟推下去的,阳台的栏杆也没有损坏的痕迹,如果是谋杀,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周军没必要出现在现场,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但如果真的是自杀,许娟母子又何其无辜,为什么周军这样的能逃脱惩罚?
肖舟又想到大礼堂内许翠萍的哭喊,有些眼泪沾到了他手上,滚烫得能灼出一个洞,他不愿意接受江成远说的话,因为那种悲痛做不得假。
开到一个红绿灯口,肖舟掉转了方向,向许翠萍家那里开去。无论真相是哪一种,许翠萍请了那个律师打官司,就很有可能也像自己当初一样被骗,他需要把这个律师的真面目揭示出来,再让许翠萍自己去判断,是否要坚持下去。
此刻暮色四合,太阳西落,瑰丽的晚霞笼罩了城市。这条街上刚刚热闹起来,发廊和按摩房的彩灯亮起,街两边矗立的破落小楼陆陆续续涌入了回家的人,密密麻麻如同蚁群。
这种老破小区道路很窄,很破,汽车几乎开不进去,肖舟怕把江成远的车刮了,绕了点道儿找了个收费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