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118)
梁瀚青却紧绷着脸,也不说话,牙关咬的紧,额角太阳穴直跳,眼中很有几分狠绝的意思。江成远看他的样子就感觉不对劲,几乎以为他是要玉石俱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梁瀚青,你发什么疯!”
猛地一脚刹车,跑车刹停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轮胎碾过柏油路几乎要冒火星。梁瀚青身体前扑了一下,又被安全带绑住扯回来。抓着方向盘的手,骨节苍白,江成远这才发现他额前全是冷汗,身体簌簌发抖。片刻后,他转过头,对江成远一笑,开口道,“到了。”
江成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觉得那里头俱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江成远下车一打量,发现这里只是家破破烂烂的小吃店,看着有点年头了,招牌都被熏得漆黑,辨不出几个字,门前两棵高大的银杏树,现在入秋了,树叶枯黄得落了一地。他左右一看,莫名觉得这条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梁瀚青停好车,也走了过来,此时已经恢复成了惯常温雅和善的模样,眉眼清秀亮丽,全然看不出刚刚在市区内飙车的疯样。
江成远略一蹙眉,觉得梁瀚青实在变了太多,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了。
梁瀚青走上前,拉了他的手,被江成远挣开,他也不生气,只径自往店里头走,“师哥可能忘记了,小时候你带我来过这里。”他进了小吃店,老板娘见到他,似是熟客,问他是不是还是老样子,梁瀚青点了头,又说多一份,今天有朋友来。
老板娘从锅炉上抬起头,看见江成远,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小梁这是你总提的那个朋友吧,看着可真俊。”
梁瀚青淡笑了笑,没有应。
两碗猪脚饭,又叫了两瓶冰啤。梁瀚青给他用热开水冲了筷子勺子,放到他跟前,很体贴周到,江成远冷眼看着没动,“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
梁瀚青耸耸肩,自己用勺子拌匀了猪脚饭,舀了一勺放嘴里。江成远默默看着他吃,倒也没再说话。反倒是梁瀚青吃着吃着就笑了,“被你看着,我就别扭起来了。”咽下去一口,拿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说,“其实消息我已经告诉你了,王力死在牢里了,老师的仇算是报了。”
江成远垂下眼,开了一瓶啤酒,倒了一杯,“怎么死的?”
“自杀,用床单吊死在双人床的床架上,走得很痛苦。”梁瀚青冷声,腔调里头却透着点兴奋。
江成远把啤酒在地上倒,就算是敬了老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他原本只判了三年,后来二审改判7年,入狱加刑加到10年,也是很少见。”
梁瀚青说,“恶人自有恶报,让他轻松死了才是老天不长眼。”
江成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像宿怨已销,他说,“也好。”
两人间安静了会儿。梁瀚青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用勺子搅着盘里的饭,突然说,“师哥,你跟肖舟又在一起了是吧?”
江成远眉一压,“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瀚青说,“你之前去注销了肖舟的身份材料,却没把他送回去,我就知道他逃不开你了,你真心想做的事,没有什么完成不了。他这样的性格,你要抓住他太容易了。”
江成远冷笑,“你关注得倒多。”
梁瀚青说,“因为我认识肖舟很久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他受伤害。”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很讽刺吗?”
梁瀚青苦笑一下,“无论你信不信,但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江成远没再笑了,“所以呢?你什么意思?”
梁瀚青话头一转,突然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这么爱他,就放他过自己的生活吧,别再纠缠他了。”
江成远觉得梁瀚青真的是病的不清,自己也是蠢,为什么要跟他跑来这里争论这种东西?
见江成远表情不耐烦起来,梁瀚青又说,“你从恩赦庭选人的时候,就看过他的资料对吧?”
江成远抬眼瞟他一下,“嗯?”
梁瀚青继续,“那你肯定也看过他入狱的案子,凭你的专业,还看不出这里头的漏洞吗?”
江成远一时沉默,过了会儿颇为严厉责备地说,“这件案子是你办的,办成这幅鬼样子还有脸来跟我提,老师都能被你气活过来,平常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瀚青向后一靠椅背,也很坦然,“是,我本事不如你,的确办的一塌糊涂。但这如果是一桩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你为什么不主动替他翻案呢?反而要眼看着他背负莫须有的罪状,承受本来不该他承受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怎么敢说你喜欢他,就是这样喜欢的吗?”
江成远瞳孔快速收缩了一刹,脸色严肃起来,“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要真觉得自己办的不好,就自己去解决。”
梁瀚青放轻了语气说,“我觉得爱人,是牺牲,是成全,而不是一味的蛮横独占。我同情他,欣赏他,但又不爱他,为什么要为他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但你不一样,你如果认真对他好,就是要做出牺牲的。”
江成远被他一噎,一时竟哑口无言。
“其实这对你不是件难事,你是在担心输吗?”梁瀚青微微笑起来。
江成远眼中已有愠怒,可放在桌上的手竟不住颤动。
梁瀚青瞥了一眼,“哦,或者你不是害怕输,你是害怕赢吗?”
江成远反手一拍桌子,人站起来,“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别跟我使激将法,这招没用。”
“你生什么气?你是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说的让你变得小人了起来?你被我说中了心思?”梁瀚青好整以暇地开了啤酒,给自己往塑料杯子倒了一杯,“也对,如果你赢了,你就没什么理由把他留在身边了,没什么手段可以控制他了,如果他有一天变了心思想走,你就只能放他走。他还是个alpha,会有更多的选择,到时候他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他本来就是不情愿的,是逼不得已,你既然替他翻了案,索性好人做到底,替他再找一个温柔和顺的omega,让他下半辈子家庭美满,子嗣绕膝算了。”
“做梦!”江成远的脸色铁青,半晌说,“我怎么做用不着你教。”
梁瀚青仍旧继续,“最好的当然是一辈子骗着他瞒着他,反正他都已经习惯目前的状态了。你对他好吗?当然好,养着他,护着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梁瀚青抬起眼,一眨不眨看向他,声音突然冷下来,“师哥,你其实没那么爱他,你本质最爱的还是你自己。我不是在逼你,我不过是借这个契机,让你认清自己。”
江成远直挺挺站着半晌,背脊僵硬,然后转身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江成远走后,梁瀚青干笑了笑,慢慢咽下一口冰啤酒,开始吃自己那碗饭。
他吃的细致干净,江成远那碗一口未动,自己这碗吃完了,他就把那一碗也拿过来,慢吞吞地吃下去。他胃口虽然不小,但也不是大胃王,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第二碗吃了两口,就撑得想吐,却还是强塞进去硬逼着自己往下咽。等最后一口吃完,他干呕一下,对着垃圾桶,胃袋翻涌,全吐了出来。
老板娘吓坏了,冲出来问他怎么样,梁瀚青摆了摆手,拎起一瓶啤酒到店铺外的树那儿,撸起袖子,弯下腰,用啤酒漱了口。他这行止做得很流氓气,没有了原来的精英样。
胃里还不舒服,又撑着树干呕吐了一阵,然后开始干咳,咳得厉害起来止不住,他用手掌掩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五脏六腑都搅碎了咳出来,掌缝间渗出咳出来的血。他怔怔地看了看掌中的鲜红,呆了良久,才回小吃店抽了纸巾擦了。
他在小吃店又坐了会,老板娘给他端了杯水,让他身体不好就别喝酒了。梁瀚青感激地对她一笑,然后指了指墙上的菜单,出神地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就一种饭,就是猪脚饭,那时候觉得十二块钱实在是贵得离谱。师哥也很穷,身上没带多少钱,他给我叫了一碗,自己就干坐着喝水,看着我吃。我那时候饿疯了,恨不能把碗底都舔干净,一口都没给他留。现在想想,我真不懂事,怪不得他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