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130)
金属手铐落在桌面上,江成远轻咳两声,“其他事还顺利吗?”
“你说你的还是肖舟的?”
“都有。”
季阳说,“保释手续出了点问题,上头批不下来,在找关系了,你可能还要再待两天。林深那边,找了媒体宣传造势,热度很高,资料都交上去了,省检察院已经受理申诉并发出建议书,现在在等高院答复,应该很快就会启动再审。”
江成远点头,“还挺顺利。”
“顺利什么?”季阳冷着脸,“你都快被折腾死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几天没睡了?怎么回事,他们收了蒋恒的钱?都搞出刑讯来了?”
江成远动了动肩膀,明显因为肌肉扭伤而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知道,其中一个跟我有点过节。做得很小心,没有体罚不会留伤痕,没有办法做鉴定。”
季阳走过去,拉开他衣服看了看他疼痛的地方,发现已经淤紫肿了一块,不禁暗骂了一声,“这还叫没有体罚?你就脾气这么好平白忍着?看看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不知道图些什么。”
季阳越想越是不值,为什么江成远要平白窝在这种鬼地方受这种东西的气?还要低调地拖到肖舟的事彻底解决,这种年代久远的案子拖个一两年不要太正常,他就得在这里拖着再去牢里待一两年?
季阳按了按他红肿充血的肩部,“协会已经吊销了你的律师执照,等你出来后怎么办你自己想清楚吧。”
“无所谓。”江成远咬牙忍着痛让季阳把他衣服拉上,然后放松身体向椅背一靠,“有手有脚饿不死。”
“学了十几年的书,死磕这么多年法律,现在路都没得走了,说放弃就放弃了,不可惜吗?”
“大环境不好,急流勇退也是一种选择,”江成远抿了抿唇,问,“有烟吗?”
季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敲了敲盒子底部倒出一根递给他。
江成远抬高拷着的两只手,眼睛弯了下说,“劳驾。”
季阳叹了声,靠近把烟给他叼嘴里,再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火。
江成远抬起手取下,缓缓吐出一口雾气,他低头看看夹着的烟,“几天抽不上,还有点怪想的,患上烟瘾了。”
季阳冷笑一下,“什么瘾还不一定吧?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江成远抬起头,这几天他瘦了不少,五官却更见棱角,眼睛深凹下去,漆黑深邃,脸色憔悴得不成样子,却反而有种阴郁的苍白的美感来,“他怎么样?”
季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挺不错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也没多问你。”
江成远低下头笑了下,“你帮我带一句好吧,省的他担心。”
季阳重重哼了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整场会面只持续了20分钟,门就被敲开了,烟换了一根还在烧,进来的警察看了一屋子的烟雾缭绕,对季阳说,“季律师,这里不能抽烟。”
季阳目光跟淬了火一样,“少他妈的放屁,你们桌上烟灰缸的烟屁股都能开大会了。”
警察听他上来就污言秽语,强捺着脾气,“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季阳从椅背上拎了衣服站起来,经过他时,撞了一下他的肩,冷冰冰地说,“你不要再玩什么手段,如果他有什么事,我就抓着你来追究。”
他这话是聪明的,法不责众,告个人绝对比告整个机构容易得多,往往为了息事宁人,个人会被推出去顶掉集体的罪。而只要有一个人怕了,阻止了,江成远就会过得容易很多。
只可惜季阳这话的对象没这么好打发,自有一套逻辑。
等季阳走了,那名警察走进来,把腰里别的枪放在桌面上,冷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律师都是一路货色吗?以为有一张嘴就可以横行无忌,颠倒黑白,谁都要怕你们?”
江成远面上没什么表情,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在桌面上摁灭,“我说了你问不出什么的。”
那人走过来,解开他的手铐,将他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反铐在椅背,肩部到手臂都拉伸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江成远闷哼一声,因为扯到伤处,一下子疼出了冷汗。
“你之前不是挺耀武扬威的吗?还要我停职,结果现在呢?”把江成远重新拷好后,那人重重踢了椅子一脚。又后退一步,调整了台灯的角度,让明亮白光直射江成远的眼部。一触及灼热刺眼的光线,江成远的眼睛立刻闭上了,但隔着眼皮仍然能感受到那种亮度的刺激,视野内都是闪烁光点,暴露在光线下的脸部肌肤都好像要烧起来。
江成远闭着眼,从第一眼看到就认出这人是之前审讯蒋文星被自己要求停职的人,就知道会受些皮肉之苦。他平静地说,“停职两个月,你还是没能吸取教训。”
那人揪着江成远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像对待畜生一样拍了拍他的脸,“别挣扎了,你以为嘴硬就能挨到人把你捞出去,有两个钱就啥事都可以做不会有报应?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只认钱不认人,都是些走狗帮凶,什么丧心病狂的勾当都干得出来,那些人干的破事,你一样都逃不掉!还不如老老实实配合着交代了,为你下辈子积点阴德!”
江成远沉默了会儿,说,“你没有任何证据,只听一面之词,存在偏见,这样下去你会有麻烦的。”
那人冷冷一哂,“你倒是嘴硬,看看我先有麻烦还是你先有麻烦?”
第109章 不会变
肖舟的案子于11月在高院开庭,经过之前的媒体造势,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长枪短炮拥堵在审判庭外,都等着抢第一手新闻。
经过一整日的审理,省高院依据审判监督程序对肖舟故意杀人案做出再审判决,虽然撤销了之前的判决,但由于对死亡原因无法进行确凿认定,最后还是以实报实销的方式进行处理,由之前的十年改判五年。
实报实销实际就是一种特色的无罪判决,抓多久判多久,避免公法检等有关部门下不来台,也可避免当事人索要国家赔偿的后患。
肖舟而今服刑已满五年,可以重获自由,摆脱了原先13年有期徒刑的厄运。由于五年刑期时他引用了恩赦法例进行假释,现今也一并取消。
审判出来后,就为其排定了手术日期,七日后进行手术恢复原来身份,其身上原先的标记也由于腺体的再度萎缩而一并消失。
判决结果下来后,肖母抱着他喜极而泣,肖平嘉也红了眼眶。
他们跟着林深离开法院,刚一出门就被大批的记者围堵,尤其是林深,更被盛赞为替无辜者洗冤的青天律师。
肖舟是主角,是这场大戏最核心的人物,却无意多说什么。
获释的结果下来后,他反而显得恍惚,显得麻木不仁,好像这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
从法院离开,他开始想江成远的安危。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江成远替他谋划来的,他自由了,江成远曾经竭尽全力要把他留下来,现在却把他放开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江成远兑现了他之前说的话,在肖舟生日到来前送了他一份盛大的礼物,虽然这份礼物意味着他和江成远之间原先牢不可破的关系,从此被一刀割裂,他们再次成为两不相干的个体。
即使代价如此之巨大,肖舟仍然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欣喜与渴望,这种海浪般的重获自由的喜悦几乎淹没了他,让他自私地一而再地逃避面对江成远为此做的牺牲和而今祸福难料的处境。
这喜悦沉重得让他不敢去高兴,面对时几乎扼住他的喉管,难以招架,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肖舟心事重重地转着手上的戒指,红宝石坚硬的棱角让他找回一点恍惚在世的感觉。
手术的日子日趋日的迫近,肖舟越发焦躁不安起来,他想去做手术又觉得做了就是一种背叛。
他要么就再自私一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江成远对他的奉献,要么就再多爱江成远一点,爱到机会摆在面前也视若无睹,可以心甘情愿地一辈子做一个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