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86)
一瞬间,谢怜只觉一阵毛骨悚然。下一刻,他便夺步冲了上去。
那白马被戚容抽得没命狂奔,连带马车也车轮飞转,风信在前方去拦马,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拽不住缰绳。而谢怜三步赶上马车,长剑出鞘,挥剑斩下,那条麻绳应声截断,那只麻袋也落到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谢怜俯身察看,这只麻袋也不知在地上拖了多久,脏兮兮的,而且血迹斑斑。他又是一剑,斩断系着麻袋口的绳子,打开,只看了一眼,里面果然装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幼童!
谢怜立即撕开了整只麻袋。那幼童在里面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脑袋,脏兮兮的衣物上不是脚印便是血迹,明显是给人痛殴了一顿。他的头发也是血污纠结,乱七八糟。而看身形,不过只七八岁,极小一只,瑟瑟发抖,真不知是怎么在被这般暴打和拖地后还能活下来的。
谢怜立即以手去探他脖子,探到脉动还算强劲,松了一口气,立即把这小身躯抱了起来,一回头,怒不可遏,道:“风信!把戚容给我拦下来!!!”
他真是从来没想到过,在仙乐国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一个贵族,将一个活人装在一只麻袋里,拖在马车后。若是没被他看见拦下,岂不是要被活活拖死?!
前方远处,传来阵阵嘶鸣和戚容的怒骂之声,须臾,风信高声道:“拦下来了!”
谢怜几步赶上前去,正好赶上戚容一声惨叫,怒道:“你这狗胆包天的下人,竟敢伤我,谁给你的胆子?!!”
原来,风信拦不下他,便去抢马的缰绳。戚容当然不给他,抢来抢去,便被风信情急之中无意间推了下去。他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膝盖破了个口,四周都是围观者,只觉愤怒难堪。谢怜却道:“我给他的!”
戚容张了张口,道:“太子表哥!”
谢怜怒道:“你看看你这做的什么事吧。戚容,我真是……”
这时,谢怜忽然感觉怀中的幼童缩了一下,似乎慢慢松开了抱头的手,正从胳膊肘之中偷看他。谢怜立即低头,柔声道:“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那幼童居然还清醒着,没痛晕过去也没吓呆,摇了摇头。谢怜看他露出来的小半边脸鲜血淋漓,想要看看他有没有伤着头,谁知,那幼童却是紧紧捂住了另外半边脸,死命不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天因为微博上的特殊情况更新有些不稳定,非常抱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尽量调整一下的。
总之,感谢大家!
第64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5
谢怜哄道:“别怕,没事,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伤。”那幼童却越捂越紧,仅露出一只漆黑的大眼睛,流露出一阵惶恐之色。但这惶恐又不像是害怕被他打,倒像只是怕被他看见什么。
看着这小半边脸蛋和一只眼睛,谢怜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微微眯眼。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戚容道:“太子表哥,这小不死昨天坏了你的大典,我帮你出气。放心吧,我留了分寸,死不了的。”
果然,他抱在怀里的这个孩子,就是昨天上元祭天游途中,从城楼上掉下来的那个幼童!
难怪谢怜越看他越眼熟,这小孩儿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仍是昨天那身,只是因为经过拳打脚踢和拖地疾行,比昨天更脏了,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件,更看不出来是同一人。谢怜忍无可忍地道:“谁告诉你我要出气的???关这孩子什么事?又不是他的错!”
戚容却是振振有词,道:“当然是他的错。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被国师责骂?”
这一波闹得厉害,四周围观的行人越聚越多,窃窃私语。恰巧,这时慕情也走了上来,戚容扬鞭指他,神色不服中带着一丝戾气,道:“还有你这个下人。这人一看就知道不安分守己,若是你现在不好好治治,将来他迟早要翻天踩到你这个主人的头上。我帮你教训他,你反倒护着他,告我的状。现在姨父姨母把我逮着一顿好念,还没收了我的金车。表哥,那是我的生辰礼!我盼了两年多的!”
慕情不阴不阳地扫了戚容一眼。谢怜气极反笑,道:“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你究竟是在给我出气,还是在给你自己出气?”
“……”戚容道:“表哥,你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那我向着你,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谢怜跟他说不通,道:“戚容,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动这个孩子一下。一根手指也不许,听到没有!”
这时,谢怜脖子忽然一紧。他正在气头上,微微一怔,低头一看,只见那幼童把脸埋在他怀里,两只手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谢怜感觉他颤得厉害,以为他哪里疼,忙道:“怎么了?”
那幼童身上混着泥土、灰沙、鲜血,肮脏不堪,尽数沾到了谢怜的白衣之上,谢怜却浑不在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沉声道:“没事。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
那幼童不答话,却是将他圈得更紧了。死死地不放,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戚容看谢怜全然不领他的情,一心向着外人,又见那小孩儿把血糊糊泥滚滚的玩意儿都蹭到了谢怜身上,怒火烧心,马鞭一扬,就要往那小孩儿后脑上抽下。风信一直站在一旁,此间忽然一脚飞出,正踢中戚容手臂。
“咔擦”一记,戚容大叫一声,马鞭坠地,右手手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了,软软垂下。而他还一脸不可置信,良久才缓缓抬起了头,盯着风信,一字一句地道:“你、竟然、敢打折我的手臂!”
这一句,森寒透骨。风信踢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微变。慕情的脸却变得比他厉害多了。
平日里他们背地怎么讨厌戚容,那是一回事。但作为侍卫,一时失手,打折了皇亲国戚的手臂,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才谢怜虽然双手都抱着那幼童,身后都是围观的行人,不好闪避,但他若要闪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戚容来势汹汹,时常突然暴起,风信出手太快来不及细想,现下更是局面混乱,没赶上阻拦,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前胸衣物都已经被鲜血浸染透,怕再拖下去这孩子就要死了,谢怜当机立断,提了一口气,朗声道:“各位,今日在场者若被卷入,有何损失,暂且记下,之后我会一并负责,绝不推诿!”
随即,他对风信慕情道:“先救孩子。把戚容带走,别让他继续在外面乱来!”说完,抱着那幼童便转身往皇宫的方向冲。风信得令,神色恢复常态,一把提起愤怒的戚容,跟在他身后往皇宫冲去。宫门道前的士兵们看到太子殿下才离去一个时辰便又风火一般地冲了回来,虽然奇怪,但自然不敢阻拦。于是,谢怜一路赶到了御医处,让风信和慕情押着戚容守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太子殿下难得回宫,难得发令,御医们自然是要火速赶到。谢怜把那幼童放到了椅子上,道:“有劳各位了。这孩子方才被好几个成人殴打过,又被人装进麻袋里,在地上拖了一路,劳烦先帮我看看他头伤着没,这是最要紧的。”
几名御医虽然从没看到那位皇室贵族抱了个脏兮兮的野娃娃就冲进来让他们医治的,却也知道让他们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了,诺诺应是。一人道:“小朋友,先把手放下来吧。”
然而,那幼童一路被谢怜抱进来,路上都乖得很,这时却死犟了起来,紧紧捂着右半边脸,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手。这御医再能耐,病人不配合也没法治,众御医望谢怜:“太子殿下,这……?”
谢怜微一举手,道:“可能是怕生。没事,我来。”
那幼童坐在椅子上,谢怜无法平视,他便微微俯身,弯了腰,歪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了一个雪白的倒影。这种眼神,若要形容,真真如风信所言——“仿佛着了魔、鬼附身了一样”,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半晌,他才低下头,道:“……红……”
他声音又低又小,有点含糊,像是不想说,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谢怜只大概听清了一个“红”字,又问道:“你几岁了?”
那小孩儿道:“十岁。”
谢怜只是随口问问,意在打消他的警惕心,听他腼腆地答了“十岁”,却是一怔,心想:“我还以为只有七八岁,居然十岁了?那这孩子真是很瘦弱了。”
顿了顿,谢怜微微一笑,道:“现在各位大夫帮你看伤,你别怕,放下手好吗?”
那幼童却迟疑地摇了摇头。谢怜道:“为什么不肯?”
沉默许久,他才道:“丑。”
他就答了这么一个字,再怎么哄,也不肯配合放手看头。谢怜发誓说不丑,他不看,他转过身也不行。小小年纪,却极是固执。无奈,众位御医只好问了他几个问题,让他辨认几个手比数字,确认他既不头晕,也不头痛,看东西想东西都清清楚楚,这便先给他先治身上的伤。
治着治着,几位御医都仿佛十分纳闷,啧啧称奇。谢怜一直在旁边守着,闻声,道:“各位,如何?”
一名御医忍不住道:“太子殿下,这位小朋友当真给人殴打了一通,又被塞进麻袋里拖了一路吗?”
谢怜无语片刻,道:“那还有假。”
御医道:“那便很……了不起了。我从未见过如此顽强之人。断了五根肋骨,一条腿,各种大小伤势,累加起来,居然还能清醒如常,坐立着与人对话。成人尚且难以做到,遑论还是个十岁小儿?”
谢怜一听,居然伤势如此严重,心中对戚容怒意更盛。再一看那幼童,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还在用那一只又大又黑的左眼,偷偷地看他。觉察自己被谢怜逮住了之后,立即转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