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72)
正在此时,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地道:“裴宿这条小癞狗抱着裴种马的狗腿才巴巴地上了天, 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他不过就是条被流放的野狗,敢坏我的事, 我教他被风干了也没人敢收尸!”
人尚未至,骂声先至。谢怜侧目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飘逸的青衫人走了进来。处于某种不值一提的原因,谢怜忍不住第一眼就去看了他的头顶,看到他戴着面具,头顶无灯,竟然微觉失望。一群青衣小鬼簇拥着这名青衣人,仿佛一圈蜡烛围着中间一个人。想必,这就是那传说中的鬼界四大害之一,青鬼戚容了。
从南风第一次提到戚容的名字开始,谢怜就留了一丝意,想过这个“戚容”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戚容。但因为那个约定俗成的观念:妖魔鬼怪,都会隐瞒自己真实的名字,藏匿他们过往的人生,是以,他觉得可能并非同一人,只是假名重名了。然而如今看来,他倒有八|九分把握了。因为,若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戚容,怎么会有另一个戚容也对那跪地太子像这般执着?一开口,声音又怎会略为耳熟?
那群青衣小鬼围着戚容高声呼王,七嘴八舌,谢怜听了大概。原来这戚容派了几个心腹去鬼市,闹事不成,给花城打得灰飞烟灭;又派了几个心腹下属准备再战,谁知这第二轮还没放出去呢,就在路上遇到了被流放的裴宿,再次给打得灰飞烟灭。
短短时间内连折两波,他一得知消息便大发雷霆,连连诅咒:“有其祖必有其后,可惜了宣姬这么一个烈性的好女子,给这不要脸的裴家二狗逮住,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到现在都救不出来!裴茗这匹□□生疮的狗种马,该要剁了他的烂屌挂在他庙前,谁拜他谁就跟他一样步步流脓!”
谢怜听着,真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同样是骂人,风信一激动,也骂得不堪入耳,可他骂得再难听,也能明显感觉出来他不过一时血气上涌,并无诅咒意图。而戚容的骂法则不然,让人听了毫不怀疑他心里是当真希望被他咒的人死得如他骂得那般肮脏龌龊,不吝攻下三路,简直是下流了。
那群青衣小鬼大声附和。谢怜听了,不敢苟同,纵是宣姬有可悲之处,但也不似他们说得这般仿佛有天大的冤屈,全都是裴将军一人的错,毕竟那十几个新娘是她本人掳去的,也是她本人杀死的。烈性不假,好女子待商榷。他骂小裴是抱着裴将军的大腿才飞升的,谢怜更不敢苟同。这么多年来他深有体会,有一句话敢说:有本事的,不一定能飞升;但飞升了的,就一定有他的本事。若自身无实力,再怎么求人提携,过不了那道天劫,最多也只得一个“同神官”凑合。谢怜与裴宿虽交集不多,但他能看出,小裴之武力,隐隐在郎千秋之上。只是有多大本事不等于就能有多高地位,运势也是要素之一,不然裴宿早就该单独立殿了。
然而,戚容并不考虑这些。他一阵大骂,仿佛上天入地就没有一个他不想咒死的。骂裴茗烂种马,小裴抱大腿,君吾假正经,郎千秋白痴,权一真狗屎,水师黑心肝,风师贱女人——他大概并不知道师青玄其实是男人。要不是亲耳听到了,谢怜简直不能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怨气。最后重点痛骂花城和那位低调的黑水沉舟,谢怜忍不住看了一眼花城,这一次,他倒是无甚反应,只是双眼仍紧紧盯着那座跪地石像。这时,戚容终于像是骂舒坦了,转了话题,道:“上次让你们办的事儿怎么样了?权一真和裴种马打起来了没有?”
他说着往后一瘫,坐到了那张华丽的长椅上,脚一抬,一双靴子便搭在了那座石像的肩头。竟是把这石像当做是足踏了。
谢怜一直捉着花城的手臂,感觉他往前微微迈了一步,连忙拉住。又觉得光是拉住不够,于是在他手心又写了一个字:“谢”。
花城辨出了这个字,先是低头,看他一眼,谢怜目光之中尽是感激,随即轻轻摇头,又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听”和一个“天”。
听戚容的话,似乎他差人去办了件什么事儿,和上天庭那两位神官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儿,谢怜是一定要听一听的。至于雕像给人当足踏什么的,他连门槛都当过,怕什么,反正那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虽然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但二人目光一交接,谢怜便知花城懂了他的意思。花城慢慢握紧了手,转过了头,看不见脸上神情了。
一名青衣小鬼道:“依照我王之言,我等早就在西边把裴茗想要扶持裴宿做西方武神的消息传开了,现在这事儿越闹越大,咱们趁这个借口,在北边扮成奇英殿的信徒砸了一百多间明光殿,根本没人怀疑。哈哈哈!您不知道,好些信徒可真蠢得很,一看咱们在砸,他们也跟着砸得起劲儿呢!”
戚容赞许道:“继续给他们加火!权一真能忍,我就不信裴茗还能忍!”
姑且不管他们所传的是不是谣言,这般恶传原本就居心不良,更何况还乔装成人做砸庙这种损人功德的缺德事,祸水东引,心思歹毒,无怪乎上天庭的各位神官提起戚容,都说他本事不大却很是烦人。谢怜心道:“回头若是有机会,告知君吾一声,仔细两位神官给人挑拨离间了。”
那头戚容说完事儿了,往后一躺,一双脚在那座石像肩头换了个姿势。众小鬼便知该怎么做了,到这边人群来,挑挑拣拣。队伍里那小孩大约十岁不到,还不是很懂事,眨巴着大眼,一直牵着他父亲的衣角,心里害怕了便不停地拽。那年轻男子脸色灰白,一直哆哆嗦嗦地道:“别怕,别怕。”然而,他自己都怕得要死了。
一名青衣小鬼见这有个小儿,面露喜色,手臂一伸就要抓他,那年轻男子“啊”了一声,跳了起来。还不知他要怎么做,谢怜身形微动,这时,却觉身旁人影一闪。回头一看,花城站了出来。
他既是来找青鬼的,此刻见到了戚容,应当褪去伪装才是。谢怜也不怀疑,以他一人之力,能在此大杀四方,无人可挡。然而,他并未化出原型,还是披着那普通少年的皮,往前走去。几名青衣小鬼纷纷亮出兵器,警惕道:“站住!你出来做什么?!”
戚容一边翘着脚,一边奇怪道:“这小子怎么回事?拿下他。”
花城却笑道:“仙乐皇族在此,你们不打算拿出几分敬意吗?”
闻言,不光戚容,就算是谢怜,也整个人怔住了。须臾,戚容霍然站起,面具下吭了一声,仿佛怒极反笑:“你好大的狗胆!来我面前开这种玩笑?!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门子的仙乐皇族?哪一支?!”
花城从容道:“安乐王那一支。”
忽然之间,谢怜感觉怀中的郎千秋不倒翁,似乎挣扎了一下。
安乐王,正是与郎千秋同一代的仙乐皇室后裔。
戚容狞笑道:“我看你是找死!谁叫你到我这儿来找事的?叫你来的人没给你补补史书?安乐王已经是仙乐皇室仅存的一支血脉,可这支也早就死绝了!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冒充仙乐皇族?”
花城道:“哦?死绝了?怎么死的?”
戚容喝道:“拿下!拿下这古怪小子!”
一声令下,数十名青衣小鬼从洞穴四周涌入,群魔乱舞之中,花城微微一笑。
前一刻,他的面容还仿佛微风拂过,下一刻,这张面容便覆盖了一层严寒冰霜。也不见他身形如何飘忽,瞬间便移到了戚容身后。
他单手抓住戚容的头颅,便如同抓着一颗孩童玩耍的皮球,往下一拍,道:“你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只听一声巨响,那华丽的长座前沙石飞扑,烟尘滚滚。谢怜护住眼睛,待烟尘散去,戚容竟然消失了。再仔细看看,并没有消失,只是,他整个头颅,都被花城一掌,深深拍进了地底。
洞中人人鬼鬼尖叫四散,谢怜道:“别乱跑!”当然,照例是没有人会听他的。无奈。不过眼下谢怜也顾不上他们了。那边,花城单手提着戚容的头发,把他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从裂开大洞的地面里拔出,仿佛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起来。那副神情,当真十二分的不对劲,谢怜本能地不妙,道:“三郎?三郎!”
戚容脸上面具裂了一片,掉落下来,他吐出一口血,大叫道:“来人!快阻止他!快把他拖走!”
花城一边将他往死里暴打,一边却仿佛很有闲情逸致地与他聊些天南地北有的没的,嘻嘻笑道:“啊,你不知道吗?世上有些东西是阻止不了的。比如,太阳落下在西,比如,大象踩死蚂蚁,比如——我要你的狗命!”
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的狰狞之色流露无遗,将戚容整个身躯举在手里,往下又是猛地一掼!
又是一声巨响,戚容的身躯在地面上,摔成了一滩烂泥般的玩意儿。而他脸上那张面具,喀啦一声轻响,碎裂了,露出了半张脸。
任是谁来看这半张脸,都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青鬼戚容,和仙乐太子,这一鬼一神,天差地别的二者,竟然长得如此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没有“因为凶手长得像主角所以冒充主角去杀人主角背锅”这种被用烂了的桥段。
第51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
然而, 待到另一半面具也落下,戚容整张脸都暴露出来,便会又发现,虽然这两人口鼻下颌线条轮廓相似, 然而,眉眼却截然不同了。谢怜的眉目,平静温和。戚容的眉峰却高高挑起, 双眼也更为细长。虽也绝对算得上是个英俊少年,但一看便是个极难对付的面相。他被打得一双眼鲜血长流, 好容易能睁开,模模糊糊却见这抓住他的人已经另外一副形貌, 似乎是个红衣少年。戚容虽没见过花城真容,但一见红衣, 又惊又怒:“是你。是你!”
花城已现出真容, 道:“你还没回答方才的问题。安乐王怎么死的?”
因他此刻的眼神着实骇人,谢怜抢上前去,道:“三郎!你怎么了,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没事了。你先冷静一下, 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