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54)
二人事先做足了准备,去除了身上所有的灵光,没有半点人气,若要打个比方,就像是两截人形的木头,毫无生气。那群妇人的鬼魂顺着树林,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聊。
一人道:“好开心呀,鬼市又开了,我要去做一做我的脸。”
另一人道:“你的脸怎么了?上次不是才做过么?”
先一人道:“又烂掉了。唉,上次帮我做的那人说可以保一年不烂的,这才过了半年不到。”
谢怜与师清玄跟在它们后面,闭嘴听它们聊天,一句都不多说,听到好笑之处,最多嘴角扭曲地对视一下。走了半个时辰,一行队伍已经来到一个山谷,山谷深处,隐隐有红光透出。谢怜越来越好奇,这传说中的鬼市,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谁知,正在此时,队伍最末一名女鬼发现了他们,回过头,疑惑地道:“你们是谁?”
这一问,前边一派脸色惨白的女人都回过头来,均是觉得奇怪,围住他们,道:“你们是住哪片坟的,怎么好像从前没见过你们?”
谢怜和师清玄对望一眼。谢怜轻咳一声,道:“我们……是从比较远的坟赶过来的。”
师清玄笑道:“是啊,我们是为了赶鬼市,特地千里迢迢过来的。”
一群妇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两个。谢怜倒是不怕身份暴露,这些弱虚虚的妇孺鬼魂,又怎么会能威胁到他们。只是,鬼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怎好在这里引起纷争、打草惊蛇?
这时,一名妇人盯着师青玄,缓缓地道:“这位妹妹,你的脸,保养的很好啊。”
谢怜与师清玄俱是一怔,随即,立刻一齐点头。谢怜道:“还好还好。”师青玄则道:“很好很好。”
一众女鬼都围了过来,纷纷讨论起来:“是啊,一点都没烂。”“妹妹,你是在哪里修的脸?”“有什么秘诀吗?”
师青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边干笑边道:“是吗?我也觉得我的脸非常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知道死人的脸该怎么保养?也只能不断干笑拖延时间了。正在此时,队伍一转,谢怜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赤红映入眼帘。
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条长街。长得望不到尽头,更远处,被大街两侧飘飘的招子和探出来的大红灯笼挡住了。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戴着面具,面具有哭的、笑的、怒的,人的、不是人的。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谢怜路过一间小吃摊,见到那摊主低着头,用一根大骨头棒子卖力搅拌一锅汤,他一边搅拌,一边从齿缝间漏出口水,滴滴答答落进汤里,汤里浮浮沉沉飘着数个眼球。一些古怪的人在表演杂技,一个彪形大汉抓着一个弱鸡仔一样的人,一张嘴,一口雄雄大火喷涌而出,烧得他手上抓着的那“人”杀猪般地嚎叫,挣扎不止,而四周围观者却拍手尖笑,大声喝彩。更有人疯疯癫癫,朝空中撒钱,撒得漫天白雪纷纷,而那钱飘飘摇摇落到谢怜眼前,他伸手一截,拿着一看,果然是冥钱。
再接着走,路过一个肉铺,铺子前挂着一排憔悴的人头,从小到大,整整齐齐,那扎着围裙、手持屠刀在铺子上忙活的,居然是一头鬃毛黑长的野猪,而它手下一刀一刀剁着的,乃是一条粗壮的人腿,还在一抽一抽地抽搐着。
真真是群魔乱舞、狂欢地狱。
人砍猪很常见,猪砍人却不多见,谢怜忍不住多看了这肉铺几眼,那头猪发现了,立马道:“看什么看?你买不买?”
谢怜道:“不买。”
那猪屠夫又是一刀狠狠剁在砧板上,剁得血肉飞溅。它粗声粗气地道:“不买就别看!你是不是想找事?快滚!”
谢怜便走了。可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和师青玄走散了,一怔之下,立刻想和他通灵,怕他被那群妇女的鬼魂拉去修面保养脸了。然而,此处是鬼市,天界的通灵法术在这里,也是会受限制的。通灵无果,他只好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走着走着,忽然被人一拉。
他原本便警惕非常,立即道:“谁?”
那拉住他的是个女人,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道:“啊哟,这位小哥哥,你可真是俊得很哪。”
这女子衣着暴露,妆容艳俗到可怕,白|粉没抹匀,一开口就簌簌往下掉,实在令人看了颇受惊吓。谢怜将她的手轻轻褪了,道:“这位姑娘,有话好说。”
那女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的妈呀,你叫我姑娘?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叫我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摇了摇头,还没说话,那女人又扑了上来,道:“别走呀!小哥哥,我喜欢你,跟我去快活一晚呗,我不要你的钱。”她努了努嘴,道,“我倒贴你,嘻嘻嘻嘻。”
谢怜心道真是罪过,不着痕迹但坚决地挣开,温声道:“姑娘。”
谁知,那女子却像是突然不耐烦了,道:“叫什么姑娘,谁爱听你这么叫?怎么样,你来不来啊?”
仿佛是为了诱惑谢怜,她抛了个媚眼,一下子解开原本便很暴露的衣衫,谢怜没来得及拦住,只好轻叹一声,移开了目光,往旁边走去。那女鬼却又拦住他去路,百般挑逗,然而,谢怜从小修道,禁欲多年,从来身心都守得稳如泰山,给他看什么都是心如止水,完全无动于衷。那女鬼挑逗不成,啐道:“倒贴你都不要,你是不是男人。”
谢怜眼睛看着一旁,道:“是。”
女鬼道:“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一旁有人哈哈大笑道:“你个骚|货,人家嫌你又老又丑不肯要你,你还贴个什么劲儿?”
谢怜听了,面不改色地胡说道:“不是。我有隐疾。我不举。”
众人一怔,刹那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笑的对象变成谢怜了。真是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敢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自己有隐疾的。那女鬼一下子掩了衣衫,终于不再纠缠,骂道:“难怪这副德性。猪啊你,有病不早说!啐!”
不远处,那猪屠夫又是一刀剁下,骂道:“他妈的,你这个死贱人,你怎么说话的?猪怎么了?”
这女鬼也毫不示弱,高声骂了回去,道:“是啊,猪怎么了?你个死畜生!”
街上许多人大声嚷嚷着“女鬼兰菖又在闹事!”“朱屠夫砍鬼啦!”两边这么哄哄乱地撕扯上了,谢怜终于得以脱身。他走出了一段路,还回头望了望那边,摇了摇头。不多时,又觉前方一阵嘈杂,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一座偌大的红色建筑之前。
这建筑从柱子、屋顶、墙面,全都漆成了富丽堂皇的红色,铺着厚厚的华美地毯,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显是极为热闹,似乎是一间赌坊。谢怜走上前去,两边柱子上挂着两幅字,左边是“要钱不要命”,右边是“要赢不要脸”。如此粗陋,根本不配称之为对联,而且书写字迹也毫无笔法可言,仿佛是谁喝醉了以后提着大斗笔、怀着满腔恶意一挥而成,又被一阵歪风邪气吹过,终变成了这么个德性。谢怜看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心想风师应该不会在这里。他本该就这么走了的,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又回过头,走了进去。
赌坊大堂,果然爆满,人头攒动,大笑与哭喊齐飞。谢怜刚走下几级台阶,忽听一阵惨叫,他定睛一看,四个大汉抬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仿佛痛极了,被人抬着还在兀自狂叫,沿路走沿路狂飙鲜血,原来,他两条腿都被齐齐切断了,血流如注,而有一只小鬼一路跟着,贪婪地舔舐地上的血迹。如此恐怖的景象,赌坊内却没有任何人回过头多看一眼,仍是都在呐喊着、欢叫着。不过,原本,在这里玩儿的,大多数也不是人,是人的话也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一个戴着面具的小鬟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公子,你是进来玩儿的吗?”
谢怜微微一笑,道:“我身上没带钱,会赶我出去吗?”
那小鬟嘻嘻地道:“没带钱没关系呀,在这里玩儿的人,赌的大多数都不是钱。”
谢怜道:“是吗?”
小寰道:“公子请随我来。”
她袅袅娜娜地在前行着,谢怜不动声色地在后跟着。四下打量,这间赌坊无论在外看,还是从内看,都是华丽而不浮夸,艳丽而不艳俗。那小鬟把谢怜引到大堂最后,在那里,有一张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长桌。谢怜刚靠过去,便听到一个男人道:“我赌我一只手!”
围观的太多,谢怜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面听。这时,只听另一人懒洋洋地道:“不需要。别说你的一只手,就是你这条命,在这里也一钱不值。”
一听这声音,谢怜的心忽地议题。
他默念了一声:“三郎。”
方才入耳的,的确是那少年的声音。然而,比他记忆中的,稍稍低沉了些,但正因如此,更加悦耳动听了,即便是在四周围观的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这声音也清晰至极,穿透了人声鼎沸的赌坊,直击入他耳中。
谢怜抬起头,这才发现,长桌之后,有一面帷幕。而帷幕之后,隐隐能看到一个红衣身影,闲闲地靠在一张椅子上。
36|入鬼市太子逢鬼王 2
花城这句话虽极不客气, 但他一开口,那男人任由旁人嘲笑,也不敢多辩。那领谢怜前来的小鬟道:“这位公子, 你今天可真是好运气。”
谢怜目光未曾转移, 道:“怎么?”
小鬟道:“我们城主很少来这里玩儿的, 就是这几天, 忽然才来了兴致,这难道还运气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