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243)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总之,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又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是被冬日冷冷的夜风吹醒的。
至此,谢怜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谢怜,仙乐太子——强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此刻的谢怜无比后悔,之前的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要去拦路抢劫,弄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会这么不巧,什么都没做成,却刚好被撞个正着?!
谢怜过去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烧,脑子里混沌一片,把脸埋进手里。如果能够时光倒转,他甚至愿意用数年的寿元和修为来换。正懊恼不已,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前方模模糊糊一个白色人影,登时一惊,猛地抬头,道:“谁?!”
他一抬头,那人影瞬间消失不见,而谢怜则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但他总觉得,那人的脸上,像是带着一张面具!
可是,扫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谢怜忍不住怀疑方才看到的人影只是自己心慌意乱下产生的错觉。无论是不是,他都不敢在这里多留了,匆匆下了山。
回去后,风信已经等了他大半天,一见他就道:“殿下你上哪儿去了?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了?”
谢怜哪里敢和他说。对任何人他都没法说,对风信更不可能。谢怜简直没法想象,一直坚信他德行无双的风信知道他的办法居然是跑去抢劫后会怎么想,这件事,他只盼着能永远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才好。于是,谢怜含糊道:“没有。”
风信愕然,道:“啊?那你出去这么久是干什么了?”
谢怜心神都有些恍惚了,道:“你不要问了。我什么都没干。”
风信十分奇怪,但怎么问谢怜都不说,他作为侍从也不好多问,只得低声道:“那我们还是明天再出去卖艺?”
谢怜却道:“我不出去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混乱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的担忧:万一刚好遇上那个中年男子该怎么办?万一现在已经开始全城通缉他了该怎么办?风信也觉得他神情不对劲,道:“你是累了吧?这样好了,殿下你不要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就行了。你专心修炼就是。”
然而,他不知道,谢怜根本连修炼也无心了。
原先,谢怜一心修炼,因为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再回上天庭,但现在,他对回到上天庭这件事也产生了恐惧。
虽然那几个小神官说他们不会说出去,但他们真的不会说出去吗?现在的上天庭会不会已经传遍了今天这件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谢怜就简直不能呼吸。他是绝对没办法忍受被打上这种污点的烙印,被整个上下天庭、甚至整个人间戳戳点点的!
困顿疲乏中,谢怜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辗转反侧,做了不知什么噩梦,又突然惊醒,而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风信不在,果然一个人出去卖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隔壁屋里传来国主和王后低低的咳嗽声和说话声。谢怜躺在地上,一醒过来,又开始情不自禁想象着,如果这件事真的传开了,被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们会多不可置信。国主也许会气得暴跳如雷,一边咳血一边骂他是仙乐之耻,而王后肯定不会骂他,但她一定会伤心欲绝,因为她最疼的孩子让他们蒙羞了。
想到这里,谢怜又开始呼吸困难,他一定得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从草席上一轱辘爬起,冲了出去,迎着冽冽寒风漫无目的奔了十几里。
有人的地方他都不敢停留,因为他总觉得别人都在盯着他看,审视他有多不堪,直到奔到一处坟地,一个人也没有了,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一晚比前一晚还要寒冷,到了这里,谢怜才发现,他的脸颊和手都要被冻僵了,身体也在微微打着哆嗦。并不只是寒冷,可能还有恐惧。谢怜不由自主抱住了胳膊,吐了几口热气,目光一转,发现一座墓碑前,供着两坛子酒。
看来,这墓碑的主人生前是个爱酒之人,所以死后旁人扫墓也给他带了酒。谢怜蹲了下来,他从没喝过酒,但听人说过,酒暖身,还能忘事,顿了片刻,忽然拎起酒坛,打开塞子就是一通猛灌。
这酒不是什么好酒,便宜大坛,味道呛烈得很,谢怜灌了几大口,呛得猛一阵咳嗽,但好像的确暖和了些。于是,谢怜抹了抹脸颊,干脆坐在了地上,抱起坛子来,大口大口地继续灌。
恍惚间,好像看到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团幽幽的小小鬼火,围绕着他打转,似乎很急。谢怜只顾自己喝酒,跟没看到一样。那团鬼火仿佛拼命想要靠近他,但因为是虚无之火,每次迎向他,都只能生生穿过,永远无法触碰到他。
一坛子下去,谢怜早就晕晕乎乎的了,醉眼惺忪,看它飞来飞去的,实在可怜,又实在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胳膊肘撑在酒坛边缘上,道:“你在干什么?”
那团鬼火一下子凝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fafa一直跟着_(:з」∠)_
第185章 三十三神官争福地
谢怜问道:“这是你的坟么?我喝的是你的酒么?”
他喝得稀里糊涂, 也没听清那鬼火有没有回答什么,以为是坟墓的主人不满了,在赶自己走,嘟囔了一句,道:“知道了, 我这就走。”
谢怜抱着酒坛子爬起来, 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谁知,没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 “砰咚”一声——整个人摔了个倒栽葱。
原来, 这坟地里竟是有个大坑。大约是挖好了准备埋死人的, 岂知, 死人还没埋进来, 倒先让谢怜躺进来了。
谢怜额头在坑的边缘磕了一下, 磕得生疼, 越发头晕脑胀。他晕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两手都是泥巴和血,不知摔破了哪里。
他举着手, 茫然无措地看了一会儿,试着爬出坑。但他刚喝了一坛子酒,手脚发软, 使不上力, 爬了好几次都滑了下来。谢怜瘫回坑底,瞪了乌云蔽月的夜空好一会儿, 十分生气:
这坑又没多深,为什么就是爬不出来?
越想越生气,谢怜忍不住喃喃地道:“……我操了。”
谢怜从没骂过人。这是他第一次从口里吐出这种字眼。奇妙的是,骂完之后,他胸口郁结闷气竟是瞬间就稍散了。于是,谢怜像尝到了甜头的小孩一般,奋力扒在坟坑边缘,扬起声音又骂了一句:“我真他妈的操了!”
他拍着地面喊道:“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来拉我一把啊?!”
当然没有人。只有一团幽幽的鬼火,飞舞不熄。谢怜掉下来后,那团鬼火冲过来似乎想拉他,但永远不得触碰。谢怜根本没在意它,怒道:“干脆来个人把我埋了算了!”
骂归骂,爬还是爬。吭哧吭哧,谢怜好容易才靠自己爬了上来,已经是一身狼藉,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半晌,他才翻了个身,抱着自己蜷了起来。
谢怜小声道:“好冷。”
他说的很小声,怕被人听到。那鬼火却听到了,飞过来贴着他的身体,火焰突然亮了许多,似乎在用力燃烧自己。
然而,鬼火是冷的。
就算它靠得再近,燃烧殆尽,也不会给活人带来一丝温暖。
恍惚中,谢怜似乎听到了一个微小的声音。
那个声音似近似远,亦梦亦真,绝望地道:“神啊,请你等等我,等等我吧……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让我……”
“……”
谢怜心道:“神?是在叫我吗?”
可是,就算向他祈求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当他是神的时候都无能为力。现在,不再是神的他,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
“……殿下?殿下?殿下!”
谢怜是被风信推醒的。
他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巷子里。风信的脸悬在上方,一见他醒来,总算松了口气,随即面上染上几丝怒色,道:“殿下!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跑出去两天多!你再不回来,我就瞒不住陛下他们了!”
谢怜慢慢坐起身来,道:“两天?”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语音沙哑,眉头也是一跳一跳的,头痛欲裂,好像记得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风信蹲在他身边,道:“就是!两天!你到底去哪儿了?!刚才你怎么疯成那样?”
难道他醉了两天?他不是在一片野坟地里吗?怎么会躺在这里?而且听风信的口气,谢怜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我怎么了?”
风信没好气地道:“你中邪了!到处砸摊,到处打人,还去拦街上巡逻的永安兵!之前你还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他居然去拦了永安兵,谢怜一惊,道:“我拦了兵?那……那些士兵呢?”
风信道:“幸好你被我撞上拉住了,你又这幅样子,他们以为你是醉汉疯汉,骂了几句没多留心,不然就死定了。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看你的样子像是喝酒了?”
谢怜低头看了一下,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满是污泥,抓抓头发,也是乱得仿佛就要拉下去秋后问斩的犯人,果然像极了那些整天睡大街的醉汉疯汉。
默然片刻,他爬起身来,含糊地道:“嗯……喝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