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124)
花城指指自己,道:“真要我写?”
谢怜有所觉察,问道:“三郎可有何为难之处?”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为难之处倒是没有,只不过……”
见谢怜一直等他回答,他负起了手,似乎有点无奈地道:“好吧。只不过,我写的不好。”
这倒是奇了。谢怜当真没法想象,花城会有什么事做的不好,微笑道:“哦?是吗,写一个来看看?”
花城又问了一遍:“真要我写?”
谢怜取了几张白纸,整整齐齐铺在玉案上,悉心亲手抚平,又挑了一支合眼的紫毫,送到他手里,道:“来。”
见他什么都准备好了,花城道:“行吧。但是,不许笑。”
谢怜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花城便接了笔,一本正经地写了起来。谢怜在一旁瞧着,越是看,脸色越是变幻莫测。
他是真的很想忍住,但还是没能做到。花城一边在纸上狂涂瞎写,一边语气带点儿警告、带点儿玩笑地道:“哥哥。”
谢怜立即正色,道:“我的错。”
他也不想的,但是他有什么办法。花城的字,实在是太好笑了!!
即便是谢怜见过的最癫的狂草,也没他半分狂野,这狂野中还夹杂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歪风邪气,恐怕要刮得书法大家们白眼直翻昏死过去。谢怜辛辛苦苦认了好半天才勉强辨出了“沧海”“水”“巫山”“云”几个鬼画符,猜测他应当是写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想到花城身为鬼界一霸,如此神惧鬼怕,终于在某一件事上露出了这种表情,而且还是写字这种事,他更是忍笑忍得腹筋抽搐,双手拿起花城一挥而就完成的作品,强装镇定,道:“嗯。很有个性,自成一家。有‘风’。”
花城搁了笔,架势还挺有模有样的,睨着眼笑道:“发疯的疯么。”
谢怜假装没听见,一本正经地品评道:“其实,写好不难,写出自己的‘风’,才是难。若只是好看,却好看得千篇一律,那也是落了下乘。三郎路子很好,有大家之风,气吞山河……”后面还有八个字:山河破碎,兵荒马乱。没有办法,编夸奖人的话也是很辛苦的。花城一边听着,一边眉挑得更高了,怀疑道:“真的吗?”
谢怜道:“我何曾骗过三郎?”
花城慢条斯理地给一旁的小金鼎里添了几道新香,清烟暗香中,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是很想写好的。就是无人教导,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诀窍。”
他这话可问对人了。谢怜沉吟道:“倒也没什么诀窍,不过是……”想了想,终是觉得光说不能言尽,凑近前去,自己提了笔,在纸上花城写下的诗句旁落笔两行,一气呵成,端详片刻,笑着叹道:“惭愧。我这许多年都没什么写字的机会,大不如前了。”
花城凝视着那四行有着天壤之别、风格迥异的字,尤其是谢怜接上的那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将诗句连起来反复看了几遍,目光流连忘返。半晌,他抬头道:“求指教?”
谢怜道:“指教不敢。”于是,便对花城讲起了入门要领,毫无保留,将自己年少时修习书法的心得倾囊相授。
浮香袅袅,明灯煌煌,谢怜讲得认真,花城听得专注。大殿之中,慢语轻言,画面和语音都甚为低柔。过了一阵,谢怜道:“你再来试试?”
花城“哦”了一声,接了笔,又似乎颇为认真地写了几个字。谢怜在他身边看着,抱起双手,歪了歪头,道:“有点意思。不过……”
不过,他总觉得花城下笔就哪里不对。蹙眉观察片刻,他忽然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了——花城根本就没握对笔。
连握笔姿势都是乱七八糟的,当然不对了!
谢怜哭笑不得,站得更近了些,不假思索伸手去纠正,道:“你握的方式错了,要这样……”
这一伸手,他才忽觉可能略有不妥。二人并非长师和幼徒,这般手把手地教导,未免过于亲密。但既已出手,断没有贸然收回的道理,那样反而刻意。因此,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撤回。再想想,上次鬼赌坊,花城不也是这般手把手教他摇骰子的吗?虽然谢怜觉得那次什么都没学到,事后还隐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这一回,他却是真心想教花城一点东西的。于是,谢怜温暖的手心安心贴住了花城冰冷的手背,轻轻握住,带动他的笔势游走起来,小声道:“这样……”
感觉到手下花城握笔走势狂乱,他便微微用力控制,纠正回来。不消片刻,他又觉手下走势更加狂乱,不受控制,他便只好握得更紧。两个人合力写出的字弯弯扭扭,不堪入目,谢怜越写越觉得不对,忍不住道:“这……”
花城仿佛使坏成功,发出低低的笑声。纸上乱墨横行,谢怜无奈道:“三郎……不要这样。好好学,好好写。”
花城道:“哦。”
一看就是假装认真。谢怜摇了摇头,啼笑皆非。
花城的手虽冷,他握在手里,却莫名像是握着一块烙铁,不敢再用力了。这时,谢怜眼角忽然扫到供台的边缘,凝住了。
他侧目望去,只见玉案的角落,孤零零地放着一朵小小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太好了,标题的红|袖|添|香居然没有被和谐掉
花花教殿下就搞小心机,殿下教花花就老实教干货。花花真是太坏惹~
古人红袖添香添的不是线香,而是香丸、香片一类,不过正如古人寺庙祈福的长明灯长得很像油灯也并不会飞上天,在本文中我想让它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所以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第98章 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谢怜微微一愣, 久远的记忆似蒙尘的画面,微微拂去灰尘,但仍不清晰。他松开了手,拿起那一朵花, 凝神不语。花城也搁了笔,在一旁缓缓研墨,道:“怎么了?”
“……”谢怜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这种花,香气沁人心脾, 我一直都很喜欢。”
在宫观中供花,倒也不少见。只是, 一般都会供大红大紫的大捧鲜花,或者永不凋谢的手扎假花。顿了顿, 谢怜道:“莫非‘血雨探花’, 探的便是这种花?”
花城笑道:“哥哥真真料事如神。”
笑语间,二人终于合力完成了一幅字,写的还是那四句诗。花城拿起来欣赏片刻,似乎甚为满意,道:“嗯, 不错。裱起来。”
听他说“不错”, 谢怜已经噎了一下。再听到“裱起来”,谢怜又噎了一下, 道:“你该不会是想挂到墙上吧?”若是给他逝去的老师们看到有谢怜参与的一幅字长成这样,恐怕都要气得活活诈尸。花城却笑道:“不。我自己收着, 谁也不给看。”
正在此时,二人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一阵号叫:
“失火啦!”
“失火啦!”
“极乐坊失火了!”
千灯观内里安静至极,奈何二人五感皆超绝凡人,闻声迅速对视一眼,谢怜脱口道:“又是极乐坊?”
话已出口,才觉这个“又”有点滑稽。花城不慌不忙,收好了字,道:“不必担心,哥哥坐这里,我去去就回。”
谢怜怎么可能安心坐在这里,道:“我跟你一起去!”匆匆跟上,心中纳闷:怎么他每次来,极乐坊都要失火一次?瘟神之名可又印证了。虽然这次不关他的事,可简直都要习惯性歉疚了。二人赶回极乐坊,整一条大街上都浓烟滚滚,小鬼小怪们吵吵嚷嚷地拎着水桶来回奔走灭火,见到花城和谢怜来了,都道:“城主!您老人家不用担心,火不大,已经灭啦!”
花城无甚表示,谢怜却松了一口气,温声道:“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了。”
小鬼们原本都没指望过会得到感谢,更何况还是城主朋友的“辛苦了”,一听便乐了,纷纷道:“不辛苦!多大点事儿!”“应该哒!”
谢怜这才发现,他来说辛苦,似乎略为不妥,因为他并不是此间主人。不过,既然花城本人没说,他说一下应该也不会有坏处,便暗道惭愧,再不在意。二人进入极乐坊看了看起火之处,果然只是烧了一小片地方,而且是个角落里不算起眼的小屋,难怪很快就被扑灭了。
然而,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谢怜却警惕了起来,对花城道:“纵火者既不是无知大胆到恶作剧,也不是真的想烧掉什么,更像是要转移注意力,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但是,在这节骨眼上,会是想转移什么注意力呢?
猛然间,谢怜反应过来了:“那胎灵!”
之前他们从极乐坊出来的时候,走了许久,那胎灵还一直在哭哭啼啼,哭声刺耳尖锐,还不时叫娘。而现在,这声音却消失了!
他们又到极乐殿外的一间偏殿去查看。二人出来时,花城随手把装着胎灵的陶罐放在一张案上,眼下陶罐还在,但谢怜上去一拿起来就觉得重量不对,太轻了。再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
那封口,被关在罐子里面的东西是不可能自己打开的。谢怜立即道:“胎灵被人放出来了。”
花城却并无一丝乱色,道:“是被人偷走了。那东西在蝶阵里过了一道,眼下元气大伤,自己跑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