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65)
落下的地点,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屋内四面墙壁上陈列着各式兵器,有刀,有剑,有矛,有盾,有鞭,有锤,竟像是一间兵器收藏库。任是谁人,只要是男儿,身处这样一件兵器库,四面八方都被各式武器环绕,定然如置身天界,热血沸腾。
此刻,花城正坐在这间兵器库的正中央,不紧不慢地擦拭他那一把银色弯刀。即便突然有人从天而降落到他腿上,他也只是停住了擦拭的动作,并不如何吃惊,只是淡定地望着谢怜,似乎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谢怜趴在他腿上,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了须臾,忽然觉得一旁有人,转头一看,竟是郎萤!
这绷带少年正坐在地上,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样。谢怜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何郎萤也会在这里,再一转眼,忽然瞥见上方师青玄一只白色的靴子踏出了一半。
他连忙握住花城双肩,道:“得罪了!”
说完,便将花城一扑扑倒。
他这一扑,把花城扑出了一丈之远,还就地打了几个滚,滚完之后猛地抬头,师青玄已背着明仪跳了下来,安然落地,正是落在花城原先坐着的地方。他再硬着头皮转过脸,花城还是看着他,并无表示,只是那边眉挑得更高了。
谢怜立即一跃而起,拉过郎萤,倒退数尺,边退边道:“抱歉,抱歉。”
他将郎萤拉到自己身后,低声对他道:“跟紧我,小心。”郎萤望了望花城,一副很恐惧的样子,连连点头。师青玄却道:“有什么好道歉的?此次神官失踪之事,全系他所为。”
事已至此,谢怜又如何不知?只是,这真是他极不愿面对的局面。迅速四下望了一圈,居然并没见到门窗等可供出入之处,要逃也无门路。谢怜只得站直了,道:“三郎,不知地师大人究竟与你有何误会,不若先罢手,我们心平气和计较一番。”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花城现在放他们安然离去。地师虽受了伤,但终归性命没有大碍,也并未缺胳膊少腿,若就此罢手,还不至于激化事态。谁知,花城却放下了弯刀厄命,道:“地师?谁说这是地师?”
顿了顿,道:“哦,你是说风师身上背的那个吗?那不过是我手下一个不成器的下属罢了。”
闻言,谢怜与师青玄皆是一怔。谢怜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师青玄则道:“这分明就是我上天庭的神官,你强行指鹿为马,也太好笑了。”
花城笑道:“这可是你们自己承认的。那么,不知你们上天庭尊贵的神官,究竟是为何要纡尊降贵,到我这里来做一名鬼使啊?”
刹那,谢怜心念电转。
顺着厄命的弧度,拭出一弯银月,花城又道:“如果他真是地师,那可当真是好耐性,一演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虽偶尔觉得他不对劲,但也一直没有证据。若非去半月关走了一趟,我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说了这几句,谢怜还如何能不明白?
原来,地师受困,究其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从十年之前便隐瞒真实身份,在花城手下做了一名鬼使!
——说难听点,便是卧底了。
花城虽偶尔觉得这名下属蹊跷,但可能因为没有证据,便还是将他留下观察。而在半月关,少年形态的花城,看穿其化出的外观形态,发现这名和风师一起行动的黑衣女郎,正是自己手下那名鬼使。而因为花城从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明仪当时却并不知这就是花城。也许他事后回想,觉察不妙,便赶紧地撤离了。是以半月关之事了结后,花城立即离开了菩荠观,去找他去算账了。万分危急之下,明仪施出了火龙啸天之法,君吾这才找到谢怜来走这一趟。
天界神官不好好在上天庭办事,却乔装潜伏于鬼界数十年,这可真是丑闻一桩。两界这些勾心斗角,谢怜不太懂,也不想懂,但若是留明仪在这里继续受关押拷打,终至陨落,天上地下这梁子可就结大了。他也只能道:“三郎,望你今日能网开一面。”
花城凝视着他,片刻,淡声道:“殿下,其实,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牵涉太多为好。”
照理说,花城一向是喊谢怜“哥哥”,有时改口喊“殿下”,应当使人觉得生疏了才是。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旁人唤他殿下,许多都是不带感□□彩,公事公办地称一声,比如灵文。而更多的人唤他殿下,却是带着一种挤兑之意,就如同唤一个丑八怪美人一般,故意而为之。但花城喊他“殿下”时,却是珍重已极。虽然无法具体言说,但谢怜就是觉得,同别人唤他“殿下”的时候感觉都不同。他本想花城若不肯放人,那就由他抢先出手,抢得多少先机是多少,但如此一来,却是难以动手了。
一旁师青玄听了两人对答,心想看来这两人是谁都不会主动出手的,那倒不如他做了这个恶人。于是,他扇子一出,道:“风来!”
兵器库里,登时呜呜起了一阵狂风。四面架子上的众多兵器隐隐震颤,嗡鸣不止。“咔咔”一阵巨响,谢怜感觉头顶落下簌簌灰尘,抬头一看,竟是屋顶被风顶起了一边,撬起了一道巨缝。没有门窗,他竟是想直接撬开了屋顶飞出去!
狂风之中,花城黑发与红衣也是迎风翻飞,他人却不动,道:“你有扇,巧得很,我也有。”
说着,果真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金小扇。这扇子小巧精致,扇骨扇面均是以纯金打造,色泽美而沉静,扇尾一条白玉挂坠。花城将它一展,莞尔不语,杀气之中无端一派风雅。翻手一扇,一道劲风挟着数点灿灿金色袭来。三人一避,只听得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咚咚”之声,回头一看,竟是有一排又一排金箔钉在地上。这金箔片片纤细,钉入地面寸许,可见其锋芒之锐,力道之狠。
花城再一翻手,又是一阵金粉狂风。师青玄扇出的风力强劲,然而越是强劲,情况就越是危险。这兵器库不过一座大殿,面积有限,风师扇带起的劲风有一部分会反弹回来在室内乱蹿,那片片金箔便被风带得绕着他们狂舞乱飞,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刺中他们。谢怜担心伤到他们,护住了郎萤,道:“风师大人,先停一停!”
那些金箔已有好几篇擦着师青玄和明仪飞过,师青玄也想停,然而,那屋顶被他驱风顶起,露出了一条缝,那条缝还不够大,没法出去。正在此时,那些围绕着他们乱舞的金箔忽然向齐齐上方飞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一人打破屋顶,伴随着阵阵碎木落石,从上方跃了下来。
甫一落地,这人朗声道:“风师大人,对不住了,我还是没办法待着不动!”
师青玄大喜,道:“千秋来得正好!”
这人锋眉大眼,身材英挺,肩上扛着一柄重剑,剑柄有成年男子一掌之宽,正是郎千秋。他那柄重剑金灿灿的,定睛细看,并非是一把黄金剑,而是因为剑身吸住了那些锋利轻薄的金箔,如此贴了一层,显得这把巨剑仿佛是以黄金打造的。
谢怜知道,他这一把重剑锻造所用的铁稀奇得很,取自磁山,有一奇能,能吸金属。只要法器主人的法力不较他更高,他握住剑柄,心念转动,便可将袭向他的金属法器尽数吸附,并且熔化吸收。果然,不多时,那一层金箔便被这把重剑尽数吸了进去,那层金色消失无踪。见状,花城哈哈笑了起来,乜眼道:“你天界神官居然这般穷酸没眼界,见了黄金不肯撒手的?”
若这话是说谢怜,他只会假装没听到。然而,这话说的是郎千秋,他一个皇室贵族,一生视金钱财宝如粪土,听敌人这般揶揄,即使明知是恶意激他,也十分生气,道:“你少颠倒黑白!”重剑举起便向花城劈去。花城弯刀在手,单手挽了几个银花,从容不迫地挺刀迎击。
郎千秋这一劈,拼了十足的力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谢怜却把双方实力差距看得分明。他这一剑若是当真劈下去了,必死无疑!
师青玄纵使看不出差距,却也莫名肉跳心惊,喝道:“千秋,别硬接!”可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又如何能是一喝可止的?
谁知,就在一刀一剑即将相接时,一团耀眼至极的白光在兵器库内爆炸开来。
那道白光极为庞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兵器库,所有人的视线都短暂失灵了。所见者唯有一片炫目的白色。谢怜却因为事先做好了准备,勉强能见,右手凝聚了所有从师青玄那里借来的法力,化为火焰,朝一个方向打了出去。兵器库的一侧登时雄雄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谢怜甩出若邪,令它将自己、师青玄、明仪、郎千秋、郎萤绑在一起,喝道:“风师大人,起风上行!”
师青玄虽然还睁不开眼,却依然而行,扇子一挥,一道龙卷狂风平地而起,终于将那摇摇欲坠的屋顶冲破了。
若邪捆着一行五人,直直地飞上了天。在半空中,师青玄终于恢复了视力,见下方数丈处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竟是那兵器库起了火,烧得正旺,立刻道:“给你再加把火,走好了不用送!”反手就是一扇。
这下,可是真正的“煽风点火”了。那风带得火苗瞬间蹿到了别的屋子,大半个极乐坊都烧成了红通通的一片。在这一片红焰之中,谢怜还是看到了那一个赤红的身影,飞得太高看不清,但他直觉,此刻,花城也正在下方,抬头望他。
极乐坊外的鬼市大街上尖叫四起,人流逃窜。谢怜原本只不过想起一点火,教他们逃跑时花城无暇上前来追赶,能拖一时是一时,万万没想到那火一下子便烧得这么猛。那可是花城的居所啊。他一把抓住拼命摇扇的师青玄,沉声道:“风师大人,别扇了!再扇要烧光了!”
这一抓,师青玄只觉肩头湿濡一片,并且还有一阵异常刺鼻的血腥味,回头一看,惊道:“太子殿下,你手怎么了!”
谢怜右手之上,竟然满是鲜血,整条手臂都被血染透了,那一阵颤抖,已经不能以“微微”冠之。然而,他还是牢牢地扯着若邪,不令众人在狂风中被吹散。师青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